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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古典诗人的炼句追求(3)

时间:2018-03-14 17:11:49 国学智慧 我要投稿

中国古典诗人的炼句追求

  3、炼情景句

  在古典诗歌中,单纯的景句或情句并不多,更多的是情景的交融,或是景中寓情,或是情中寓景,或是借景抒情。如《诗经》小雅中《采薇》中“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被王夫之誉为“以乐景衬哀情”的典范(《姜斋诗话》)。郑思肖的这首《画菊》更是托物咏志,借景抒情:

  花开不并百花丛,独立疏篱趣未穷。

  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

  郑思肖在南宋未年一大批爱国诗人中特别引人注目。他能诗能画,尤工墨竹墨兰。宋亡前后,他的诗画都以表达民族气节为主题,甚至连名字也为此而改:“忆翁”、“所南”,即不忘故国,心向南方赵宋朝廷之意,“思肖”亦即思赵(因赵字从走从肖)。宋亡后的四十多年间,他终身不娶,矢志复国,坐着和睡觉,头面绝不向北。一听到有人讲北方话,捂着耳朵就跑,与元蒙政权格格不入。郑思肖的这首诗,表面上是在咏歌菊花,实际上是宋亡后志士仁人民族气节的再现。因为是写在宋亡之后,所以“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就不是一般的高风亮节的自我勉励,而是在沉痛悼念故国的情感中,突出地强调了誓为故国而殉节的忠勇烈士精神。这两句诗不仅成了诗人烈士性格的代表,也成了激励民族气节,咏歌忠烈精神的千古名句。他还有首《菊花歌》,与这首诗立意相同,但用语却更明白:

  太极之髓日之精,生出天地秋风身。

  万木摇落百草死,正色与秋争光明。

  背时独立抱寂寞,心香贞烈透寥廓。

  至死不变英气多,举头南山高嵯峨。

  高昂着不屈的头,眼望着南山(指赵宋),身虽寂寞,心却贞烈,这是一幅何等令人肃然起敬的烈士殉难图!这就是最后两个警句给我们留下的极为强烈的印象。

  欧阳修是宋代文坛领袖,也是庆历新政的积极推行者。我们读他的《与高司谏书》,是何等的一腔正气、义正词严;读他的《醉翁亭记》,又感受到他的旷达和潇洒,但我们读过他的词作后,才感受到他还有似水的柔情,而且是通过一些情景交融的名句表现出来的,如这首表现羁旅愁思的《踏莎行》:

  侯馆梅残,溪桥柳细,草薰风暖摇征辔。离愁渐远渐无穷,迢迢不断如春水。

  寸寸柔肠,盈盈粉泪,楼高莫近危阑倚。平芜尽处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

  词人通过“侯馆”、“溪桥”、“征辔”等地点的变换,暗示是在离别的路上;“梅残”、“柳细”、“草熏风暖”则点明季节时令。在古典诗词中,梅、草尤其是柳,常用来表现离愁,而且都暗藏许多典故。词人选择这三样景物,正是实景虚用,用以表达深深的愁思。“渐远渐行渐无穷,迢迢不断如春水”则是个精心锻炼的名句。它从李煜的名句“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相见欢》)中脱胎而来,但两者又有所不同:李词之愁是静态的,只是强调愁的无处不在;欧词则是动态的,离家越远而愁思越重——“渐远渐无穷”。词人又把李煜以水言愁的名句“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虞美人》)也挽合进来,改造成“迢迢不断如春水”,从而成为千古流传的名句。这就是江西派所说的“夺胎换骨”。

  词的下片仍写离思别愁,但主人公和时空皆则作了转换:由旅途上的行人转换为闺中的思妇;由“侯馆”、“溪桥”转换为“高楼”、“危栏”。唐代诗人李商隐有首著名的《无题·相见时难别亦难》,其中两句是“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上句写自己悬想情人此刻的情景,下句则转换主人公和时空,设想情人悬想自己的情形。诗家把此称为“代拟法”,认为这种写法的好处是“心已神驰到彼,诗从对面飞来”。欧词的下片显然也是才采用“代拟法”,只是他已将李商隐的两句变成整个下片。这样使词变得更加婉转曲折,词人要表达的情感也更进了一层。结句“平芜尽处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是对上句“楼高莫近危栏倚”的交代回复,它使思念之情、也使画面无尽地得到拓展,一向为评论家所激赏。历史上有许多类似的名句,同是宋代就有石曼卿的“水尽天不尽,人在天尽头”,范仲淹的“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相比之下,欧阳修这两句更为妙绝,因为在结构上更为递进层深:斜阳已远,而芳草更在斜阳之外;春山已远,而行人更在春山之外。这种情景交融的描绘和感叹,把那种深沉的、无穷无尽的离愁、刻骨铭心的相思,婉转细腻地加以表现,余味无穷!

  秦观的《满庭芳》也是一首传播久远的言情佳篇,而且也是靠一些名句支撑起来的:

  山抹微云,天连衰草,画角声断谯门。暂停征棹,聊共引离尊。多少蓬莱旧事,空回首、烟霭纷纷。斜阳外,寒鸦万点,流水绕孤村。

  销魂,当此际,香囊暗解,罗带轻分。谩赢得青楼,薄幸名存。此去何时见也?襟袖上、空惹啼痕。伤情处,高城望断,灯火已黄昏。

  这首词抒写的仍是他词作的主调——男女离别之情。就题材来说并无新意,但此词一出却立即名噪一时,广为传唱。据南宋叶梦得《避暑录话》记载,此词在作者生活的元丰年间已“盛行于淮楚一带”,首两句“尤为当时所传”。那么,是什么使此词千百年来一直令人倾慕不已,它的艺术魅力究竟何在呢?

  此词的妙处之一是借景传意,用景物描写来渲染、烘托惜别伤怀之情。一开篇,词人就从视、听两个角度刻意描绘出一组凄迷惨淡的秋日黄昏图。“山抹微云,天连衰草”两句写深秋城郊远山淡云、枯草连天的荒凉景象,显得逼真传神,历历在目。这两句对偶工整、造语新巧,历来为人们所激赏。“微云”、“衰草”点出天色、节令,一个“抹”字写出了淡淡云彩掩映群山峰峦之景,显出了炼字之功。据说苏轼对这两句也十分欣赏,并以此戏称秦观为“山抹微云君”。从画面构图来看,这两句勾勒的是远景,是目之所见。山被云遮,显露的是一派暮霭苍茫;衰草连天表现的则是秋容惨淡,这为全词定下一个凄清又暗淡的基调。接下去的“画角声断谯门”是写耳之所闻。黄昏暮色里,凄厉悠长的号角声更增添了凄清的氛围。总的来说,起首三句总写秋日黄昏的所见所闻,到处是一派萧瑟、暗淡、凄清的景象。通过这些景物描写,为下片抒别离之情做好了环境渲染和气氛的铺垫。“空回首、烟霭纷纷”既写景,亦写情,亦虚亦实。它既是词人离别之时纷乱迷离的思绪的外现,是移情入景;又是词人对分别之后渺茫前程和独处生活的担忧。接下去的三句“斜阳外,寒鸦万点,流水绕孤村”则是以景衬情。它描绘出一幅凄清、萧瑟的荒村日暮惨淡图画,以此来暗示词人沦落天涯、前途未卜的悲凉心境。词人通过上述的移情入景和以景衬情把离别之际的处境和心境渲染到了极致。下片的“销魂,当此际”数句,香囊暗解,从相互动作、表情、心理、今昔不同的角度和空间来反复抒写自己和情人之间的难舍难分。高妙的是,词人写到最伤情处又转而写景:“伤情处,高城望断,灯火已黄昏”,移情入景,以景结情。这几句虽是写景,但词人情寓景中,意在言外。词人对情人的一片相思之情尽在不言之中,读之让人怅然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