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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古典诗人的炼句追求(2)

时间:2018-03-14 17:11:49 国学智慧 我要投稿

中国古典诗人的炼句追求

  苏轼《惠崇春江晓景》也是炼景句的典型:

  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

  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

  这是一首题画诗,但其艺术表达的深度和影响力,早已超过惠崇的绘画《春江晓景》了。诗中通过对早春江上典型景物的描绘,表现了春天给大自然带来的蓬勃生机,也给诗人带来了盎然的情趣。其中的“春江水暖鸭先知”更是使全诗生色的名句。从构图上看,它使画面由远景过渡到近景,进入对主体的描绘。鸭生性爱水,一年四季多与水相伴,特别是寒冬过后坚冰初融,鸭群乍入春水更显得欢畅,因此在画面上用鸭戏于水来表现春江,这很典型,也显露出画家惠崇的独具慧眼,但从中着意点“水暖”,而且是“鸭先知”,这就是苏轼的功劳了。因为绘画毕竟是静态的,它只能用形体和色彩作用于人的视觉。画春水,无法直接表现水的温度;绘群鸭,也无法直接道出它们的知觉。因此,直接点出“水暖”,道出“鸭先知”,这是语言艺术的特色,也是苏诗的高明之处。一首好的题画诗,既要点明画面,使人如见其画;又要跳出画面,使人画外见意,从而既再现了画境,又拓展和深化了画境。前人把此总结为“其法全在不黏画上发论”(郭熙《林泉高致》)。苏轼的这首题画诗即与原画保持了这种不即不离、若即若离的关系,既是这幅画的鉴赏和介绍,又是它的扩大和延伸,这就使它在艺术成就上超越了原画,也是它九百多年来脍炙人口、为人们吟诵不衰的主要原因。其主要功劳应归功于锻炼了“春江水暖鸭先知”这个名句。

  中国古典诗词中,这类炼景名句还很多,如林逋的《秋江写望》:

  苍茫沙嘴鹭鸶眠,片水无痕浸碧天。

  最爱芦花经雨后,一蓬烟火饭渔船。

  是一首充满诗情画意的山水诗。诗人通过江畔秋色的描绘,抒发淡泊的情思。其中第二句“片水无痕浸碧天”格外见炼景的功力。“片水”即如“片”之水。可见水面平稳之状,如同一面镜子了。那么,既然“片”水即如镜,后又加一“无痕”,这不犯了“重出”之病吗?非也,因为“片水”还有言江水窄小之意。这就暗示了诗人望远的地点是在江边的某一高处了。既然是水,总该是“清”或是“白”的吧?不,是蓝色的,因为蓝天被水浸在其中了,水作天色,天亦水色,这不是“上下天光一碧万顷”之状吗?至此,蓝、白、黄三色相互辉映,一幅秋江鹭鸶图,已经是如在目前了。

  在所有的诗体中,写景造景之难都莫过于绝句。它要求造境快捷,不允许有半点的拖泥带水。所以元人杨载在他的《诗法家数》中深有体会地说:“大抵起乘二句固难”。但是,对于一个能细致观察的作家,有娴熟技巧的诗人,却又并不难,他们甚至能起于平直,承之以从容,《秋江写望》的前二句,就是如此。

  2、炼情句

  前面提到的李商隐诸首《无题》,深情绵邈、富艳精工,就得力于“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恨无采风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等名句的锻造。文天祥的《过伶仃洋》之所以才成为千古绝唱,于其中的“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关系极大。中国古典诗词中,这类经过锻炼而使全篇生色的表情名句很多,如晏殊的“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断天涯路”(《蝶恋花》),欧阳修的“离愁渐远渐无穷,迢迢不断如春水”(《踏莎行》);高适的“莫愁前途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别董大》),王昌龄的“玉颜不及寒鸦色,犹带昭阳日影来”(《长信秋词》)等。柳永是位言情的高手,当时之所以能“有井水处,皆能歌柳词”,与许多情词中的名句有极大关系。如其代表作之一《雨霖铃》中的“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皆是经过锻炼的名句。《雨霖铃》以冷落的秋景作为陪衬,集中而缠绵地表现了词人与心爱的人分别时的情景与心境。当然,词人对人生道路坎坷和前途渺茫的伤感,也在这难以割舍的离愁中暗暗地流露了出来。其中“念去去”三句是抒别时之情,“今宵酒醒”三句是写别后之思;前者是不忍别,后者是忍不住的相思。在炼句上“念去去”三字就颇具匠心。一般来说,诗词中用“别去”、“去也”、“去了”较多,如小令《忆江南》:“人去也,音讯隔湘江。行客四方征羁旅,月儿照此绿纱窗。常忆旧曾双。”词人叠用两个“去”字,置于去声字“念”之后,读时一字一顿,越发显出去路茫茫,缈无归期,将别离之情抒发的更加浓郁。下面“千里烟波”不仅点出路途之遥,今后相见之难,而且“烟波”与沉沉“暮霭”也构成灰暗的色调,与离别的氛围和心情相合。至于“今宵酒醒”三句更是千古传诵的名句。刘熙载在《艺概》中就将此三句作为词作“点染”之间密不可分的典型例句。据俞文豹《吹剑录》,有次苏东坡与门客论词,说你们看我的词与柳永相比如何?有个善歌的门客打趣说:“柳中郎词,只合十七、八女郎,执红牙板,唱‘杨柳岸、晓风残月’;学士词,须关西大汉,执铜琵琶、铁绰板,唱‘大江东去’”。当时人们普遍认为“词乃艳科”,“以婉约为宗”,是不能让关东大汉唱的。从门客的调侃中,我们也能看出柳永此词在时人心目中的地位。

  汉乐府中还有首《公无渡河》,语言直白,感情却是异常的痛楚:“公无渡河,公竟渡河!渡河而死,其奈公何!”这首古乐曲,据说是朝鲜艄公霍里子高的妻子丽玉所作。一天早晨,霍里子高去撑船摆渡,望见一个披发狂夫向着河边狂奔。他的妻子在后面追赶不及,这位披发狂夫被淹死。他的妻子面对遗体悲吟着《公无渡河》,其声凄怆,曲终亦投河而死。霍里子高回到家,把那歌声向妻子丽玉作了描绘,丽玉弹拔箜篌把歌声写了下来,成为一首有名的《箜篌引》。其诗四句,每句四字,但前三句每句都有“渡河”二字,占全部字数的三分之一还强,另外,对丈夫的呼喊“公”字也出现在三句之中,听起来,似乎是一片呼喊声和渡河声,既声情并茂地再现披发狂夫强行渡河和妻子劝阻渡河的场景,也更为强烈地抒发了妻子追劝不及,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丈夫溺水而死,内心的痛苦和情感的折磨是难以言喻的,只能反复呼喊着丈夫。所以这首小诗表面上直白简单,但内涵却异常丰富,这与字句的锻炼关系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