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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城的水稻散文

时间:2021-09-16 18:30:28 散文精选 我要投稿

进城的水稻散文

  婆娘喜种花草,可又抽不出时间。作为一对贫贱夫妻,每天都在尘世中忙碌,平时对于生计之外的事情总是疏于打理,于是对花草很不上心。为了既养好花草,又不花费太多时间,婆娘专挑烂贱粗放一类的来养。如仙人球、仙人掌、吊兰、文竹、水仙、蟹爪兰、太阳花、昙花、杜鹃、金盏菊。

进城的水稻散文

  去年家里装修,让清洁工将花盆移至户外,那些或圆或方的盆盆罐罐,被扔在平台上,像个弃儿,无人看管。甭说浇水松土,一两个月连看都懒得看上一眼。那些被我们抛弃的花草,究竟能否熬过一个漫长冬天,是生是死,全凭它的造化。

  转眼又是一年,三月的春夜,几声清脆的蛙鼓突然响起,小区那方浅浅的池塘便有了灵魂。涟漪四散,蛙声荡漾,像大隐于市的乐坊!

  那天正午,阳光明媚,阅览室一如既往地安静,每一张书桌都匍伏着一片脑袋,诵经者一样,神情专注,目光留连。每到周末,我就会选择那个靠窗的位置,沉潜书中,慢慢打发属于自己的时光。

  阳光如水,穿越玻璃,洒落书页,像一群小兽在纸上漫步。一阵轻风,掀动纸页,我听到身后刷刷的翻书声。声音在耳边回旋,像犁铧插进泥土,那一刻空气里满是春天的气息。

  房子装修完工后,厅堂一下显得空旷起来,朋友赠送的十字绣裱进了镜框,上墙之后的效果十分理想。一丛富贵花开的牡丹,姹紫嫣红,带着俗世的愿景,营造出花团锦簇的世界。在花的提示下,婆娘突然想起了自己那些花草,于是像个探监的母亲,急奔屋外平台。还好,那些流放多时苟且偷生的花草没有全军覆灭,还有四五盆幸存。

  花卉是有个性的植物,一年二十四节气,每个节气都有一种花与之对应。即便是冰天雪地,腊月寒冬,万物早已萧疏,可傲骨的红梅却选在寒气逼人的时节怒放生命。

  望着遍体鳞伤的花草,婆娘满是愧疚,素有怜悯之心的婆娘,当初为何那般粗暴,让花草遭受了无妄之灾。看来一朵花,一株草也是有命运机缘的,它生长在不同的家庭,就会有不同的遭际境遇,我等寒门,真的侍弄不了娇艳的花朵!

  植物也有等级之分,虽然婆娘养的花卉都属命贱一类的植物,但经过恶劣环境的考量,谁是真硬汉,谁是软骨头,高低立判。植物与人有类似的性格,由于基因不同,物种差异,没有可比性。花草在被遗弃的日子里,想要存活,仅凭一两个条件还远远不够,必须旱不死、涝不死、晒不死、冻不死。稍微娇弱一点的就无法挺住,弄得枝枯叶黄,完全失去了生命迹象。

  望着死去的花草,婆娘好一阵惋叹。有几个花盆已经空空荡荡,尸骨全无。婆娘赶紧把几盆幸存的花草移于室内,也许只有失去之后才知道它们的可贵。

  抱回花盆,一番精心打理,修剪、浇水,松土、施肥。数日后,花盆内开始芳姿卓约,魂兮归来。而那些枯死的花草便随盆罐扔在平台,任由风吹日晒,再无心过问。

  又是周末,我依然坐在阅览室那个固定的位置,突然窗外传来一阵布谷的啼叫。开始我以为是自己的幻听,接着又是一阵急切的啼叫,这才确信那是布谷的声音,当时不由双腿一抖,身体像漫过一股电流。我赶紧放下书本,下意识地探出头去,想看一眼进城的布谷。

  葱笼的树冠在窗外绿得发亮,枝叶婆娑,密不透风,阔大的叶片像肥鱼一样摇头摆尾。我睁着有点近视的眼睛,在树冠上反复逡巡。努力了很久,始终没有发现布谷鸟的影子。明知它躲在浓密的枝叶间,可就是看不见它漂亮的羽毛,只闻其声,不见其形。

  咕咕,咕咕,布谷鸟清脆的叫声穿越窗户,在阅览室内水波一样回荡。读者神态依旧,或看书,或玩电脑,根本无人在意布谷鸟的叫声。布谷的声音离开了乡土,失去预报农事的功能,清纯的乡间小调,敌不过粗犷的摇滚音乐。在遛鸟大爷的眼里,它是一只啼血的杜鹃。我相信世间所有的鸟类都带着特有的乡音,所以满口方言的'布谷在城里找不到一丝回应。远离稼穑的市民听不懂布谷声声,那是催耕播种的信号!

  站在高楼立林的都市,我想知道布谷鸟的心事,它为何从乡村飞进城市?为何躲进城市的树林急切叫唤?它飞行千里,也许是想唤回离乡的子民。但从它的叫声里似乎还有比唤醒更急切的含义。望着窗外林桩支撑的大树,我猛然醒悟,布谷鸟是在寻找进城的大树!

  鸟与树是一对热恋的情侣,从乡村连根拔走的大树,那是布谷鸟的生死恋人;细小的树洞是它们营建的别墅,树上的鸟窝,那是它们订婚的钻戒。鸟和树在旷日持久的依恋中,产生了绝世的忠贞爱情,它们相互依偎,彼此温暖,今生今世谁也不忍撇下谁。

  布谷鸟飞向了另一片树林,已经听不到它的叫声了,我只好把目光从窗外收回,收回到提供阅读的空间。电子阅览室一网知天下,可是任由我怎样点击,始终找不到有关农事的章节,看不到与季节相连的内容。顶多能在自带的电脑上找到可供偷菜的开心农场。在信息时代,四腿不勤,五谷不分,已非贬义;而不懂微信微博,不会网购网聊,那才会使人惊奇,让人取笑。

  作为一个游走于城乡之间的行者,背景切换,物种移植,常常让人产生时空倒置,视觉错乱。乡村随处可见城市的模仿者,而城市又总在怀念乡野情趣。出没某些高档小区,新开楼盘,随处可见人造的田野庄园,成功人士用与众不同的风景标榜自己的品位,用财富建造虚假的豪门村庄。

  这些年,我像一只迁徙的候鸟,栖居南方的城市,一年到头见不到霜雪,四季早已模糊。就算重回乡村,季节也被大棚搞乱,温室种植反季节果蔬,即使时值冬天,也能见到夏天的西瓜。当四时秩序颠倒,缺乏农村生活经验的人,谁还能说清哪个季节该种哪些蔬菜?

  春末的一天,我爬上平台,想找个瓦盆种植水仙。绕过一堆杂物,猛然发现了奇异景观。十几盆枯萎的花草竟然死而复生,一派盎然。花依偎着草,草紧挨着花,彼此搀扶,惺惺相惜。这种穿越死亡的重逢,让人震撼,我忍不住一声惊叹,从心底佩服植物的倔强。草死根还在,人死永无踪。无法想象走出温室的花草,竟以死亡的方式获得了新生。望着脱胎换骨的枝叶,我深信它们就是不死的还魂草!

  复活的花草搬回了屋内,开始对它们细心养护。一天早上,我代婆娘浇水,发现那盆仙人掌旁长出一株碧绿的秧苗。我仔细辨别了一番,它既不像野草,也不像麦苗,凭我十年的耕作经验,最后断定那是一株水稻。我弄不清这粒稻种的来源,是花盆放置平台时飞鸟衔来的,还是装修工袋子里带入的。总之,这粒稻种在花盆中等待了一个冬天,终于在春天里破土而出,长出了两叶一芯,三片碧绿的叶子。

  由于这株秧苗的存在,我每天都抢着给花草浇水。那段时间弄得婆娘十分高兴,不时夸我大有转变,主动分担家务。而我只好嘿嘿一笑,显出天机不可泄露的神情。

  由于浇水太勤,大约半月后,那株满身带刺的仙人掌开始脚底打软,脸色发黄。最后连扎人的毛刺也失去了先前的劲道,变得疲软起来。我没有理会它的不适,虽然它与水稻同生一个瓦盆,但我对水稻有明显的偏爱,自然注意力全都集中在水稻身上。

  勉强支撑了个把月,那株仙人掌终于在水深火热中完全腐烂。后来才知道,这种被墨西哥称为国花的植物,还有我所不知的一面。它具有超强的耐旱性,即使处于寸草不生的沙漠,也能顽强地存活。所以仙人掌是适合懒人种养的花卉,平时无须经常浇水,浇水太多不仅不利于它的生长,反而会使仙人掌根部溃烂,最终导致死亡。

  仙人掌死亡后,虽然挨了婆娘一顿臭骂,但我还是感到很值。无意中给水稻争得了更多的空间。一个怕水,一个要水,这两种植物个性迥异,生性相克,它们生长在一起本身就是个错误。一个瓦盆中,二者只能选其一,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在水流丰沛的南方,水稻是维系农事的主线,它贯穿了一系列劳作场景。翻耕、催芽、下种、插秧、耘田、灌水、施水、杀虫、收割、翻晒、碾米。那是一条比生命还要漫长的路,它早在数千年前的新石器时期,在河姆渡遗址中就作了见证。五谷使社稷兴旺,六畜成群,丰盈的稻谷化作果腹的阳光,照耀耕作的长路。多少乡野少年在这条路上出生、长大、成熟、衰老,最后消亡。

  在轮回播种,耕耘收获的往复中,水稻始终保持着纯正高贵的血统,它用朴素的果实,养育了强大的生命。从祖先到后代,它以谦卑的姿势生长,最初以一株草的模样出现,然后抽穗、灌浆、成熟,输送生命的精华。

  水稻遵循四季规律,是一个挑战耐心的作物。它无法速生速长,即使是选育出来的早熟品种,生长周期也要突破百天。而周围的月季、芍药早就花团锦簇,开了一轮又一轮。

  自从毁了那株仙人掌,婆娘便提高了警惕,对花草开始严加看管,时常监视我的一举一动。我担心婆娘为了死去的仙人掌,会对那株水稻实施报复。毕竟她没有农耕的经历,对水稻不可能有我这种农民式的情感。

  我在城区农贸市场见过工商与城管的厉害,他们对占街卖菜的小贩下手极狠。从最初没收秤盘扁担,到后来掀翻菜担,踏上双脚,把鲜嫩的蔬菜踩得一团稀烂。我看到沾着露水的黄瓜、辣椒、西红柿、空心菜在皮鞋底下粉身碎骨,痛苦呻吟。不禁惊讶于他们竟敢如此暴殄天物!我能断定,他们能做出如此粗暴的举动,一定没有体验过,甚至没有看见过农民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的劳作过程,不懂得稼穑艰辛,耕耘不易。

  我对婆娘的防范纯属多心,一个锅里吃饭的两口子,还不至于如此小心眼。但为稳妥起见,我还是把水稻移进了书房。晚上,我伏案临池,毛笔在宣纸上逶迤游走,血液于周身汩汩流淌,紧绷的内心很快获得一种沐浴般的松弛。此时,吊灯如太阳悬于头顶,那株瘦小的水稻像沉寂的祖先,不声不响,立于瓦盆。我感觉那是乡野最为传神的剪影,在浓缩成寸的稻田里成为耕耘者不灭的符号。

  宁静的夜晚,水稻与我默默对视,晶亮的水珠在狭窄的叶片上来回滚动,闪烁着珍珠一样的光泽。虽然它不能与我交言,但有一种真切的感受在迅速传递。面对颜风柳骨的字帖,我找到了“谷”与“粟”的隶篆演变;我看到它们遗失在甲骨、兽皮上的身影,凝固在竹简、陶罐中的时光。面对农事的繁体书写,只有水稻能理解一个乡野人葱笼的内心。在万物急遽变化,众生急着赶路的年代,我更喜欢缓慢平和的事物。缓慢不是迟疑慵懒,而是沉潜与安详,就像飞扬的浪花终归平静,悬浮的往事渐次沉淀。

  不论多忙,每天我都把浇水这一事务作为自己的功课,借此来重温耕作的过程。水注入瓦盆,渗入根系,在泥土中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就像布谷鸟在头顶欢唱。当回味赤脚走上田埂的时候,我就能想象米浆里流淌着奶水的颜色,散发着血液的温度。水稻是谦卑的作物,它低着头,弯着腰,给土地鞠躬。记得法国作家安德列?纪德在《地粮》中有一句耐人寻味的话:“而在那儿,甘美的粮食等着我们饥馑的来到。”读着这样的句子,让人震惊,读者手捧《地粮》的时候,应该像牧师手捧《圣经》。

  水稻像鱼儿一样喜欢流水,也许水稻的前世就是一尾游鱼,一尾禾花鱼,它才会如此恋着一方水土,长出一方性格。它在水里生,水里长,水里繁殖,一生不离水土。

  水稻不停生长,从一拃来高,长到了两拃多高,接着开始分蘖,茎秆也有了筷子般粗大。水稻每日都有变化,秆子从扁形变成圆形,圆秆的水稻孕妇一样腆起了肚子。此时,我只要低下头颅,就能听到它拔节的声音。我的心情像农夫一样急切,推算它何时抽穗,何时灌浆,何时成熟。甚至还担心会不会有虫子、老鼠来侵害,会不会突然枯萎!

  在乡村那些年,劳作之后我喜欢遥看风吹稻花的田野,波浪翻滚的麦地,如雪似银的棉花。行走在大地之上,我感觉最美的景色并非高耸入云的大厦,而是匍匐地面的庄稼。可惜仅靠一个瓦盆,一株水稻,无法构成波澜壮阔的农耕场景,无法重建牧歌悠扬的盛大天空。

  去岁春末,我独行古村,田野荒疏,路旁一丛丛藤花攀附着老树。春阳斜照,山风轻拂,藤条钟摆一样晃动,落英似雨滴颤颤飘下。我抬头望天,飞鸟掠过,白云悠悠,云天之下,山川河谷各有层次。

  顺山前行,前方出现一条叉路,一条通往村舍,一条通往山丘,村舍住着乡邻,山丘葬着祖父。路旁不见牛粪、羊迹,一切像回到了史前状态,只有清凉的山风从后颈中神秘荡来。想着此行负有祭祀的使命,不由感慨伤怀,内心漫漶,顿觉四野清寂,挽歌般的乡愁无法言语。

  这是一个后乡村时代,曾经千秋怀抱,鬼魂游荡的山寨,渐次空落,村民已整体搬迁。望着几间残破的瓦屋,我止步不前。本想近前探望,但想起村头坍塌的神庙,墙角锈蚀的锄头,案几上破损的算盘,内心顿感寂然。站在进村的路口,我选择了回头。也许只有回头,才能存留最后一点幻想,有了这丝幻想,就能虚构一个完整的山村。

  当我转身离开的刹那,天空突然下起了小雨。烟雨如丝,我看到了一条被雨水淋湿的乡道,游蛇一样伸展在山野的尽头,那些废弃的院墙、平整的晒场、残存的土坡,散落成山村的遗骨。

  回程的路上,我突然羡慕起枝叶繁茂的草木,它们虽然弱小,但显得地气充盈,自由自在,它们都是有根的植物。

  雨雾朦胧,屋场前那个搬家的老农已乘车远去,不知道他是不是最后一个离开山村的老人,从他茫然的眼神里,我不知他能否顺利找到另一片属于自己的田野,找到农耕者的快乐。千万别像我一样,蜗居高楼,用一个瓦盆来怀念水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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