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箍漏匠散文

时间:2021-04-03 13:30:11 散文精选 我要投稿

箍漏匠散文

  昨天下班一回家,老妈就从厨房里冲出来,连声抱怨,说烧满了水的大铁锅,不住发出“刺啦刺啦”的声音,她蹲下身仔细看,才发现原来是锅里的水滴到了炉火上;她把水倒干净后仔细瞧,才发现是锅破了,裂了好长的一条缝。于是老妈怪罪女婿,平常炒菜太用劲,于是女婿宽慰老妈,说明天就去买一口新锅回来。

箍漏匠散文

  说话间,老妈还是不舍地把锅扣在灯光下,研究着,念叨着:“唉,要是老锅头还在就好了,这点小缝儿,他随便就给补上了。”“老锅头”这个名字让我一下子怔住了。不知老妈怎的会突然想起这个名字?嗯,或许是因为老锅头箍漏的手艺太好了,以至于多年之后老妈依然会惦记着让他给补锅吧。

  说起来,那也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我家还住在一片平房区。靠着街边的那排房子里,住着很多外来的手艺人们,有修鞋的,缝补衣服的,箍漏的,做小木工的,制铁器的,补牙的,各行各业,被人们尊称为各种“匠人”。

  老锅头也是那时候搬来的。和其他匠人一样,那间小屋,既是生活起居之处,也是工作操作之所。白日里就开了门,在门前空地摆上些零散工具,坐在工具旁,敲敲打打着那些需要修补的锅盆,“叮叮当当”的声音总吸引着路人驻足,评点搭讪;小孩子们索性蹲在他身边,或歪着脖子左右研究着,或探着脑袋,往修补的位置细盯着,想看看老锅头是怎么变魔术一般,把那些个漏洞都给补上的;或有偷偷拿起小工具,仿着老锅头那般,敲打着一旁的锅盆,敲得自己乐呵呵起来,敲得老锅头停了手,绷了脸,轻轻怒斥一声,孩子们便哄笑着跑开。

  在大家眼中,老锅头是个严厉的匠人。他常常绷着脸,隔壁的王婶婶说,老锅头整天和那些个锅锅盆盆的打交道,脸比那些旧锅底还要黑,让人除了补锅,平时都不敢靠近他;后院的胡奶奶给孙子讲包青天的故事,她孙子直接跑到老锅头面前,指着说,那就是丢了月牙儿的包青天,惹得邻里们哈哈大笑。但是,老锅头却不笑。他忙着呢。每天送到他店里的锅盆有许多,他从不拒绝,从不挑剔,各种破漏毛病,他一概接收,修补;老锅头手艺娴熟,基本没啥能难住他的活计。

  那时我家里住的人多,姥姥,舅舅,老爸老妈带着我。人多,厨房的家什就多;人多,家什用的就费,常常需要修修补补。于是,姥姥便常带着我,拿着破了的锅盆,去找老锅头。

  巧的是,老锅头是姥姥的同乡,对姥姥也就不那么生分,脸色会好很多,干活的时候,也会絮絮叨叨地向姥姥讲述许多关于他的故事。

  老锅头说,他打小就很聪明,啥活计,不用人教,看几眼就会了,绝对属于无师自通。十来岁出头时,他在村里摞麦摞子,比许多成年人都摞得好,村里人都夸他是“把式手”;家里的院墙倒了,他硬是不求人,自己砌了新院墙,村里的砖瓦匠人看了都说,真像是专业师傅做的活。

  老锅头心里是乐开了花的.,他也真觉得这世上大概没啥事儿,能够难得住他了。

  至于怎么做了箍漏匠,走街串巷地给人补锅修盆,老锅头便摇着脑袋感叹说,都是赌气闹得啊。他说那是在一年的春节前,他的母亲正忙着烧制各种年饭,不曾想,锅破了!这下大家都傻了眼,那时候他家只有这么一口大铁锅,锅破了,就没法烧水做饭,还过啥年啊?母亲就交待着,让老锅头赶紧出去找箍漏匠去。老锅头跑出去二里地,却敲不开附近唯一箍漏匠家的门。邻居说,人家几天前就带着老婆孩子,去亲戚家过年了。老锅头这下没了法子,垂头丧气地回了家,和家人一起,围在破锅旁,发呆,叹气。

  父亲便骂骂咧咧,母亲便哭哭啼啼,抱怨着家里的男人太不支事儿,连补锅这点小事情都搞不定,还需要满世界的去求人。老锅头说他越听越气,最后“呼”一下站了起来,涨红了脸说:“我来补!”

  老锅头说,其实他从来都没有补过锅,只是看过那些来村里的箍漏匠钉盘子补锅,看了个大概流程,却也不明其中的细道。但是,大话已经喊出去了,收是收不回来了,那就硬着头皮上吧。

  于是,他按照记忆中的步骤,先准备一块铁疤子,还得是熟铁皮或者铁板的。于是他就地取材,用錾子把一个废铁锨头錾下一块;

  然后比对着锅的裂口,把多余的部分錾掉,让铁疤子正好和裂口合在一起;再用铆钉给铆上;

  接着,才是大工程来了,他得在锅帮和铁疤子上凿眼。人家专业的箍漏匠是用专门的钻子来钻眼,而他没有这么专业的工具。于是,他又开始转脑子了。墙角的钢锯吸引了他的目光,他便琢磨着那钢锯既然可以锯铁,那钻透个铁锅和铁疤子的,应该也不在话下。于是,麻溜地把钢锯弄折,用钳子捏住,在石头上磨出斜尖刃的模样,再把这些斜尖刃装在钻头铁杆前面,铁钻就做好了。于是他就使劲地在铁锅的底上和铁疤子上分别钻了两个眼,再用錾好的铆钉把铁疤子和铁锅串在一起,这就又完成了一个步骤。

  老锅头说,别看他没实际操作过,但是他平时观察得仔细,所以在正式上铆之前,他也没有忘记模仿着其他箍漏匠那样,把铁疤子四周打磨圆滑,把铁疤子的中间打得凹进去,让疤子和锅底严丝合缝。

  最后,再用木墩把锅垫上,小心翼翼地上好了铆钉。

  这样,老锅头的第一次补锅就结束了,而且非常成功,他说,母亲看后激动得直抹泪,连声夸赞说儿子长大了,支事了。那一刻,老锅头也觉得自己的形象高大了许多。

  年景里,来来往往的亲戚听说了老锅头自己补锅的经历,都纷纷围观,并且赞不绝口。就连平时格外挑剔老锅头的姑姑们,也都拍着肩膀,一边夸着他年轻能干,一边邀请他去自己家拜年,顺便给瞧瞧那些残破的旧锅旧盆。老锅头明白姑姑的意思,拜年是假,去干活倒是真的,方圆几里,谁不知道姑姑的小家子气呢?母亲有些迟疑,担心老锅头做不好,老锅头自己倒是爽快地就跟了去。

  老锅头说,姑姑们果然把各种锅盆都堆在了一起,眼瞅着老锅头一个个地修补。于是,没有现成的工具,没有行家的指点,费了许多的周折,老锅头还是硬着性子把所有的锅盆都拾掇好了。瞧着姑姑们喜笑颜开的模样,老锅头也笑了,手指轻轻拂过那些连片的血泡,丝丝的钻心之痛,都被成功的幸福冲淡了。

  那个春节后,老锅头就被父亲正式送出去学手艺了。老锅头说,在师父家里,第一要学会的不是手艺,而是磨性子。那时候的手艺人其实都比较忌讳带徒弟,唯恐“教会徒弟,饿死师父”。于是大都对徒弟比较苛刻,当做小仆一般的使唤,只让干一些边角料的活计,比如劈竹篾,錾铁片;真正的手艺工夫,师父都是躲在屋里偷着做。老锅头说他懂这个道理,所以对师父的安排是惟命是从,但在私下里也留了许多偷学的心思,比如扒门缝,扒窗台,斜眼瞄,而且自己还用心地揣摩,小心地比划。一天天的下来,老锅头的箍漏手艺也慢慢见长了。

  老锅头的师父自恃手艺好,平时做活的要价也高,而且人也特别生硬,对于活计非常挑剔。许多有困难的乡邻来求,也多看了他的白眼。老锅头不喜师父的故作姿态,便在闲暇时自己主动上门,去给乡邻们修补锅盆,顺带着还帮做其他的农活。乡邻们便喜欢上了这个年轻热情的后生,老锅头便在师父的村里混出了好人缘。

  人们常说:“好人有好报”,老锅头的命运就应验了这句话。一次给人补锅时,来了几个外乡人问路,老锅头不但热情地指点着,后来索性放下手中的话儿,引了人家去目的所在。他的善行让来者很感激,巧的是其中就有一个老箍漏匠。人家不动声色地看着老锅头干活,便在旁边随便指点起来。老锅头瞪大了眼睛,他明白这人是懂行道的,更不知该如何接纳人家的指点。

  老锅头说他一打听才知道那人大有来头,是十里八乡出名的箍漏匠呢。老锅头便激动地眼泪哗啦,感叹自己总算得遇贵人。没有正式的拜师收徒,只在平常的活计中言传身教,老锅头第一次系统学习了箍漏的技艺,比如瓷器可箍可钉,铁器只可钉补;比如瓷器破块儿,需要箍漏,若是磕角,则需要打眼串钉;比如箍漏的重点在劈竹篾,绾箍子,泡软的竹篾绾成大小合适的箍子,套在缸上罐上,晾干了以后,才能像钢圈一样牢固地箍住,保证滴水不漏。

  老锅头说这算是偷师吧,自己的师父也没在意。约莫一年半载的样子,他已经把箍漏这个行业的十二般手艺学了个八九不离十。不久后,老箍漏匠走了,老锅头便也走了,他觉得是时候该去打拼自己的世界了。一副挑担,挑着箍漏的家什儿,老锅头就这样走街串巷,从山乡,走到了城市,用手艺和热情修补着人们的锅盆,修补着大家的生活。

  老锅头说,来到城里,他就越发感到自己这份生计的艰难了。城里人有钱,生活条件好,那商店里的东西是一应俱全,要啥没有呢?于是,人们不再像过去那样满足于修修补补,而是常换常新了,除了像我姥姥这样的老人家,估计也没几个年轻人会想起他这个老箍漏匠了。

  一声长叹!老锅头继续敲敲打打着,感叹着壮士暮年,几多悲凉;感叹着自己半生所学,终将被弃。

  一声长叹!老锅头说,还是要感谢新时代,感谢新生活,谁不喜欢新的感觉呢?

  后来,平房区拆迁了,高楼大厦平地而起,见证着新时代的日新月异;后来,老锅头便收了家什,回老家去了,他说,箍漏的使命结束了,未来的日子,都是全新的!

  不曾想,二十多年后,老锅头这样的匠人会重新回到我们的记忆中,我分明看得到,老锅头就那样坐在灯光里,趴在锅边上敲敲打打着,敲打着岁月叮叮当当,敲打着人生短短长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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