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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桑葚熟了的时候散文

时间:2021-03-31 15:20:48 散文精选 我要投稿

当桑葚熟了的时候散文

  每年的小满一到,桑葚开始成熟。每到了这个时节,我仰望那满树满枝的桑葚,由青转红,由红转紫,我定会想起一个人来。他在这个世界上,就像在夜间的苍穹中划过的一颗流星一样,只留下一丝短暂而微弱的痕迹。

当桑葚熟了的时候散文

  清汤寡水的六七十年代,农村孩子好像天生就是一条贱命。常常是饿得上顿接不了下顿,吃一直是他们挥之不去的头等大事。家中一日三顿,一年吃不上几顿的荤菜,填满肚子就是幸福。所以他们从早到晚忙活的就为了一张馋嘴。

  进入夏天,乡村野味四散,河里有鱼有虾,有河蚌也有螺蛳。就是他们大显身手的时候了。只要衣服一脱,拿个踢罾,扛个趟网,脱了衣服,踫在水里,中午或晚上的桌上,准会少不了几个下饭的荤菜。

  农村孩子不像城里的,他们野惯了。父母白天忙着干农活,无暇顾及也担心不了他们的孩子。他们天就长着一对翅膀的野鸟,广袤的田野就是他们翱翔的蓝天。能下河,能爬树。遇有不测,只能凭就他们那极简单的思维来判断或处置。用句土话:“能杀猪,就能翻肠。”但常有不幸运的,最终没能逃脱上帝对他们的惩罚。

  庄上的六伙,8岁。上有5个哥哥。人小,头大,瘦得皮包骨头。走在巷子上,却鸡犬不宁。相命先生一日遇见了他,竖起两手的大拇指,觉得这人的面相不一般,长大了可不得了。相命的临走在巷子上丢下一句话:“此人要么出贵,要么包芦菲。”芦菲,方言芦席。意指六伙要么是个出头的贵人,要么就见阎王去。

  桑葚熟了的时候,有本事的爬上去吃个饱,没本事的,站在桑树的底下傻傻地等着起风,等着掉下来,再捡拾地上的枣儿吃。庄上的六伙可不是个桑树底下等枣儿吃的人。他从不捡拾起一粒地上被人踩过或蚂蚁爬过的桑葚吃。他人虽瘦,但爬树的本领绝对像个猴子,“噌”,一眨眼,就上去了。下面的伙伴只能睁着两只大眼睛,眼巴巴地仰着满桑树又红又黑的大枣儿,等他稳坐在桑树的枝桠上吃饱了,他才慢悠悠地数着那一个个生涩的桑葚,按计划抛给每人几个或几十不等。熟透了的桑葚,他还留着明天爬上去再独自享受着呢。那时候的他,就是村中的“孩子王”。鸡狗见了他让三分。

  村上一徐姓人家养了只很凶猛的.母狗,我们那时见了这条狗,准会吓得屁滚尿流的。可奇怪了,这家的狗,不知怎么的,只要是见到了六伙,准会躲藏于草垛,三天不敢出来拉屎。你说还有谁敢不听六伙的指挥。再说了,想吃到他抛下的熟桑葚,必须得听他的指挥。不过,话又说回头了,他对我可就另外了,因为我的绰号“红蜻蜓”,是个脑子可以转弯的人。别看他头大,脑袋里好多的东西都是白长的,没我的聪明。我会奉承他,巴结他,让他整天跟着我的屁股后面转。我让他向东,他绝不会向西。

  记得六伙跟我上街卖长鱼一事。他不识秤,更不会算账。六伙的头脑里没有数字的储存库,几斤几两几毛钱,翻不过头来。六伙在路上跟我说好了,我帮他称秤算账,他请我到饺子店吃混沌。吃过了混沌再出了店,他就分不清东南西北了,就找不着回家的路了,跟在我的后面,屁颠屁颠地出了街道,上了路,准会说出同样的一句话:我也准备走这个方向的。所以他每次从树上下来,准会带下又大又红又紫的桑葚给我。

  一次,他正在桑树上得意洋洋享受着口福时,脚下一滑,桑树的一截短枝桠正好勾住了他的衣口袋。下面的伙伴白着急,都为他捏出了一大把的汗。这位头重脚轻的贵人,在树上挣扎着。我急中生智,找来一根粗棍棒,将他身子顶起,他才弯腰拽住了树的另一根枝桠,笑嘻嘻地下来了。

  晚上,有人偷偷告状到他的父母后,他们不但没打他,他父亲反而笑嘻嘻地摸着六伙的大脑袋:“我家的六伙呀,命大,这次大难不死,他必有后福。”

  村上庙的东北侧,有口池塘。池塘不大但很深。是村里周围人家砌房子时,为了取土方便,就一个跟着一个地挖成了这村中心的深池塘。由于这池塘处在庄的中心,夏天小孩总喜欢来池塘洗澡,摸鱼或小虾。据我所知,几个幼小的生命,溺死在了这口池塘里。慢慢地也就觉得这口池塘变得恐怖起来。加上池塘周围长满了弯弯的大柳树,柳冠年年蓬松硕大。夜晚人走近,觉阴森森的怕人。柳条倒垂水面,一直伸至水里。但六伙胆大也聪明。他知道伸到水里的柳条上有螺蛳。每年立夏后,河水渐暖,他就敢一人踫到池塘中央,从水里的柳条上摘取那一个一个肥大的螺蛳。他家入了夏,每天中午或晚上总能吃到鲜美的螺蛳。让我们曾经特别羡慕六伙的胆量和本领。庄上的单身汉豁嘴子大叔,曾经老当着六伙的面,在我跟前夸奖起他有多大多大的本事。

  一日,太阳西坠。人们都捧着饭碗站在巷子上吃着晚饭。庄中心的树上,喜鹊好像开始忙碌了起来,叽叽喳喳叫个不停。个个心里七上八下,都在寻找自家未归的孩子,好像今晚定有什么大事将要发生。

  果然不假,八升命求不得一斗。人们准备睡觉时,突然村上传来了不好的消息,六伙失踪了。村上人全部出动,找了一整个晚上。第二天大早,豁嘴子大叔发现六伙仰面在了池塘中央的柳条下。

  傍晚,他的父亲找了张芦菲。我默默地蹲在了六伙的一旁,看了他最后一眼。他的父亲将芦菲慢慢卷起,嚎啕大哭,又慢慢放开,再嚎啕大哭。最后豁嘴子大叔在悲痛之中,带上一把小锹,将他送到了那个永远安静又荒凉之地。那一年,六伙才8岁零9个月,正是桑葚成熟了的时候。他还没有上过一天的学,甚至连个正儿八经的名子也没有。相命的先生,一语成谶:“要么出贵,要么包芦菲。”可怜的六伙,他偏偏选择了后者。以后,我每次上学或玩耍时,路过他的坟头,总会停下来,看上一眼。后来,六伙的坟长满了荒凉的野草。再后来,六伙的坟慢慢地就没了,成了一堆黑黑的土。

  几十年后,那池塘慢慢变成了村中的垃圾塘,年年在缩小,直至消失。但在每年桑葚熟了的时候,或走到那个已经消失无影的柳塘边,我就会痛彻心扉,就会想起六伙,想起的曾经,然后驻足并静静地凝视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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