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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的血管优美散文

时间:2021-03-23 13:07:03 散文精选 我要投稿

城市的血管优美散文

  爷爷曾是火车司机,家安在铁路附近。父亲小时候,每日守在站台巴望他从远方归来。那是战争年代,他童年所有的记忆都与火车有关。

城市的血管优美散文

  我生在铁路沿线,仅八个月,体重三斤半,哭声如孱弱的小猫。邻居阿姨窃窃私语:七活八不活……我却被死神遗落在人间,像一颗顽强的豆芽活了下来。冥冥之中,铁路如两条充满质感的血脉延伸到我的体内,延续了刚性的生命轨迹。铁轨撞击声是对我的召唤,大地的颤抖是我入梦的摇篮。那金属撞击的声音烙进我心底,我醉心金属的铿锵声。

  在工业重镇长大的孩子,恐怕最荣耀的莫过于每天能看到冒着白烟,发出野马嘶鸣般的笛声呼啸而来,我被火车的咆哮完全俘虏,灵魂随着火车头上散发的雾气出了窍,不知飘向何方。随之而来的是大地在颤抖,身体没了支点,两只脚好像悬在半空,有立刻深陷泥潭的恐惧,但恐惧不会持续太久,很快随着火车司机向你挥手致意而逃离。火车一闪而过,刹那间凝固了记忆,让人终身难忘剧烈的金属撞击声。有短兵相接的紧促、让人颤栗,透不过气,视觉、听觉有被它入侵的强大震撼。

  铁路延伸到我的童年,它是我无法偏离的两条轨道,我和伙伴沿着铁路的轨迹,有节奏地踩着结实的枕木,我们的里程是铁路,腿是把尺子,跨越枕木的过程,数量被装进心里,也完成了启蒙的丈量。学校西院墙外便是铁路线,课堂上,每当听到火车的嘶鸣声,我们混沌的思想随着野蛮的声音狂奔,大脑开小差的顽皮男生,顿时把所有的精神调动到嘴里,发出有节奏的咕隆隆咕隆隆的声音,身子随着火车的震动放肆地摇摆,也灌满所有人的耳朵,眼睛刷地撇向墙外捕捉火车,老师的吆喝声被震耳欲聋的鸣笛吞没。窗外树梢上的一群群小鸟,随着火车的笛声呼啦啦起飞。老师用弧线形的粉笔头试图追回我们的魂魄,却早被火车头上白色蒸汽带走。

  父亲曾深情地遥望着呜呜嘶鸣的火车,我不解地问,火车拉的什么?他拍拍我的头:咱这儿出煤,挖出来的煤运往各地,有的民用取暖,有的工厂用。呃,铁路如两条血管给这座城市输入血液,它横贯城市,深入城市的各个角落,维持城市的存活。煤炭是人们生活必不可少的资源,而我所在的城市地下有雄厚的煤层,开滦工人把煤炭挖出来,通过铁路输送到各地。煤炭无疑是血液,铁路便是城市的两条血管,把血液通过两条运输线输出,辐射到所能抵达的各地。铁路是这座城市的标志,是这座城市源源不断的血脉。

  两条巨龙般的铁轨爬在石渣上,枕木排放的均匀整齐,阳光下的铁轨血脉贲张,散发着锃亮的光泽。铁路线是我少年的起跑线,体育课长跑的'起点便是铁路的道岔口。道岔工看到跑动的队列要通过,便从门房出来,拿着指挥的旗子,警觉的如前沿阵地的哨兵,随时关注火车的动向。他们习惯了指挥奔跑中的物体,看到我们气喘吁吁地返回道岔,他们挥舞着旗子给我们助威。在我即将崩溃打算放弃的时候,他们手里鲜艳的红旗,好像斗牛士的旗帜迎风招展,而我像打鸡血的斗牛冲刺到终点。

  我的同学煤矿子弟居多,有的家庭两代父辈在开滦煤矿上班,他们在没有阳光的巷道里作业,瓦斯威胁着他们的生命。但他们每天坦然穿上矿工服,带上照明灯,乘坐升降机,去阴冷潮湿的巷子面采煤。或许,阴暗潮湿的井下,更适合老鼠生存,井下的老鼠,大过地面老鼠几倍,体大肥硕,算上尾巴有一尺长,俨然是井下的主人。它们用鲜红、贼亮的眼睛和矿工对视,利用在黑暗里的优势乜斜着矿工,伺机抢夺他们手里的馒头。老鼠还会趁人不备,偷偷叼走放在暖气上的馒头。井下采煤有地下水渗出煤层,巷道便有一条条的流水,有水便有鱼儿在游,但因为没有光线,那些鱼儿压根没有眼睛,上天给了它们极具讽刺意味的眼睛一一小白点,视觉上却没有黑白之分。支撑巷道的橡木上,长满一朵一朵见不得阳光的毒蘑菇,浸得矿工身上散发着咕咕的蘑菇味。而煤炭却从这里源源不断地运出来。矿工们从井下上来,不习惯刺眼的阳光,脸和煤炭一样黑,露出洁白的牙齿。他们在井下享受不到日照,却给他人输送有温度的煤炭。煤矿区的人们,不会抱怨更不会心理不平衡,子承父业,煤矿是他们的根,也延续着煤矿的血脉。

  铁路像条狂野的巨蟒,把同学的母亲吞噬。我们挤到跟前,血腥的味道席卷过来,鲜血染红了铁路路基,刺激了我的视觉,我的胸口发闷,好像塞了让人恶心的食物,瞬间呕吐物喷出老远。她母亲的容颜在我眼前晃动。铁路把同学的血脉切断,她和母亲阴阳相隔。铁路用狰狞的面目,给我上了第一堂人生课一一生离死别。我们像躲着传染病,躲避铁路这个瘟神,宁可走路基下的柏油路。但铁路融进了血脉,我们的两条腿出于惯性,不再听从大脑的支配,不由自主会朝着铁路的方向前行,就像和同学发生摩擦后,不知何时会脱口而出她的名字,但却很自然,丝毫不生分。

  人类历史上的浩劫一一唐山大地震,一夜之间,火光冲天,地声隆隆,大地颠簸。铁路像被恶魔施了魔法,骤然把笔直的铁路扭曲成了蟒蛇,怪模怪样的爬在路基上,失去了血脉贲张的个性。它的身躯虽然弯曲却不折腰,更没断血脉。面对突如其来的灭顶之灾,这座城市的人们掩埋了亲人,把充满咸涩的液体,储存在体内化作力量,不会让眼泪流出。在废墟上,凭着一座城市的刚性,伫立起一座丰碑一一凤凰涅槃。这座城市伤痕累累却活着。铁路也随着恢复建设再次拔地而起,血脉贯通,重新给这座城市输送血液。铁轨盘踞在高高的路基上,不管风吹日晒,不管雨雪覆盖,不管怎样弯曲,它都执拗地伸向远方。

  我羸弱的身体扛不住繁重的工作,病魔趁虚而入。工厂医院的医生轮番上阵,拿着胶皮锤子敲遍我的前胸、后背,可病根却和他们捉迷藏,躲在我的身体里摧残着我。工人医院的大夫敲定病情,组织实施胸腔抽水。五、六个大夫端着盘子,拿着吓人的大针管和器具,学生们一字排开,围着我这个活教材。我的恐惧早被淹没在大夫的讲解声里,他们并不关注我的脸色已经和墙壁一样灰白,全神贯注追踪病的踪迹。他们用针管缓缓地从我的胸腔吸出五百毫升的积液。任何事情都有两面性:水是生命之源,可在我体内却是病灶。大夫说,你真幸运,再晚一天,化脓就没救了。被人浑浑噩噩消费的一天,如此宝贵,竟然击溃了死神。

  我家对面是铁路,凭窗而望,铁路线近在眼前。病休三个月里,我习惯沿着铁路,散漫地看着一路风景。火车的嘶鸣声欢腾了体内所有的细胞,我忘掉了拖着病体,那病早随着震耳欲聋的声音剥离出身体。我走在锃亮的铁路上一直向前。

  时光在脚下溜走,岁月压弯父亲的脊背。父亲退休后,在厂门口墙外找到一块土地,其实算不上土地,那块地紧挨铁路线,布满石头瓦块。他身披霞光,挑着一副竹筐去河边运来种地的泥土,清理铁路沿线土地里的碎石、土坷堆成田埂,把尚好的泥土隆平,划开垄沟,播上种子,去附近的工厂挑水浇地。每天重复着道道工序,铁路沿线被父亲开垦出一段农田。过去铁路线附近杂草丛生,如今是长势很好的绿豆,或是黄豆。火车在道岔转轨,有段时间停留,司机看到长势喜人的庄稼,探出头夸父亲几句。

  厂区院墙外,父亲正弓着腰,肩膀上颤巍巍担着一副水桶,从家的方向而来,家离厂区有一站地。这块地成了牵挂,我时常凭窗眺望,惊奇地看到门卫师傅们,隔三差五地给父亲浇地。父亲自言自语地念叨,不知谁替他浇地,我神秘地说,问您的徒弟去。我说完心里也懊悔,父亲不愿给人添麻烦,怜悯是他断然不会接受的。

  果然,父亲放弃了那块土地,去河边开垦土地。他绕行走铁路线,或许,远去的火车有他父亲的影子,也有他等候父亲的站台记忆,火车的鸣笛声召唤他开足马力,火车轮子转动、撞击的铿锵之声能唤起他体内残存的活力。或许,他的心早已乘坐着疾驰的火车,沿着铁路线回到遥远的鲁地故乡。铁路线是他的灵魂,是他生命的延续。

  而今,铁轨早已褪去了锃亮,锈迹斑斑,像过气的老者,孤独地躺在那里成了时代符号。但铁路已经植根心里,融进生命,就像这座城市凝固的精神图腾,如同这座城市的两根血管,虽然干瘪终在城市的肌体上,只要这座城市在,血脉就永远不会中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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