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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树槐荫在,世上已千年散文

时间:2021-09-12 19:24:13 散文精选 我要投稿

一树槐荫在,世上已千年散文

  时到如今,我仍然想弄清楚槐树到底有几种?

一树槐荫在,世上已千年散文

  当然,在实用主义面前,槐树有几种此类问题幼稚而无聊。中学时写作文,讲述家里曾经养过的几只小狗,那些小狗命运多舛,或被弃,或横死,我那时的初衷只是想记录下这些曾经的朋友,因为作文的题目就是《我印象最深的XXX》之类。那是一个飞快的写作过程,我竟然被自己的叙述感动得热泪盈眶。事后,年轻的语文老师只是淡淡批了半行红字:写得不错,但没什么社会意义!

  当时我并不明白所谓“社会意义”的真实意义,当然我没有反驳老师,存疑是:我怀念那些可爱又可怜的小动物,在这个社会上是一件没有意义的事情吗?

  其实到现在也不甚明白。隐约觉得意义似乎因人而异。譬如哲学的终极三问: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小区门口的保安如果问:你是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表现的是职业操守。哲学家这样思考,是对学问的终极探究。我这样问,是精神分裂的前兆。

  到了可以胡乱读书的年龄,看《五元灯会》。有一个故事说的是迦罗,修为高深,善于讲法,但还未能解脱生死。迦罗双手执花去问佛陀,佛陀说:“放下。”迦罗于是放下左手的花。佛陀又说:“放下。”迦罗便又放下右手的花。佛陀第三次说放下的时候,迦罗疑惑地说:“我已两手空空,没有什么可放下的了。”佛陀于是告诉他:“我并不是让你放下花,你放下的应该是执着。”迦罗当即顿悟,于是超越生死轮回。

  佛陀一语迦罗顿悟的故事让我羡慕不已,我为何放不下关于对那些狗、那些树的执着呢。又或者,我放不下的只是对纯真年代的某些记忆罢了。

  那么就算是执着罢。

  记忆里,槐树有两种:一种有刺,每年四月开出满树的槐花,芬芳馥郁,香甜可食。另一种无刺,花不可食,花苞晒干称作“槐米”,据说可入药或作染料。乡里人把前者叫洋槐,后者叫槐。初中的植物学课程并未教授这些具体而显微的知识,在若干年后我仍然执着地弄懂两者之间的差别:

  前者的确叫洋槐,因为有刺,所以又叫刺槐,是豆科剌槐属的代表性植物,原产地是美国,十九世纪末的时候从欧洲引入中国的山东半岛。这就不难理解那个“洋”字,大凡舶来的东西我们习惯加一个“洋”或者“蕃”以示区别,可能有飘洋过海自蕃邦而来的意思。譬如来自中亚西亚的洋葱,来自南美洲的“狼桃”取名蕃茄,在我的家乡又叫做“洋柿子”。原以为土豆就是马铃著的别名了,我的家乡叫“土豆子”不过是因为亲切或者随意些,到上海后方知另有芳名叫做“洋山芋”,加“洋”跟土著的山芋以示区别。

  至于另一种叫做槐的,乡亲也没叫错,的确叫做槐,因为原产本土又叫“国槐”以区别“洋槐”。但在我看来,两者区别明显:首先是“洋槐”有刺而“国槐”无。第二,“洋槐”在四五月开花,是我们那时的饕餮盛宴,国槐则是七八月开花,不能吃,花蕾可入药。第三,洋槐叶片圆,翠绿而且轻灵,国槐叶子稍长且有个尖儿。

  弄通这些无意义的知识后,再回想少年时代四五月份我在洋槐树上与蜜蜂争食满树的槐花是件极具成就感的事情。那些白中带绿的槐花一串串几乎挂满所有的枝头,开着的像一只小小的蝶,没开的像一把缩小而精致的梭、弯刀?顺着花枝撸一个满把,直接塞进嘴里,那些花瓣、花蕾、花托在口腔里被牙齿切割,清脆的声响伴着甜香瞬间占领所有的味蕾。

  其实不仅是我,洋槐的嫩枝和绿叶还有槐花那些香甜的总状花序也是兔子的最爱。我曾经养过一大群的灰兔和花兔,采集食物是那时放学后的主要工作。我相信槐花季也是兔子们的最幸福时光,每当我拿着一束绿白相间的洋槐枝靠近兔圈的时候,所有的灰兔都围过来,它们三瓣的豁嘴儿飞快地翕动,着急地用强壮的曲尺样的后腿支撑着站起来,两只前腿耷拉着,一双充满祈求的大眼睛,望着你。

  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起来,叶和花不断地调整着角度优雅而迅速消失在它们的豁嘴里,我不知道它们是否品尝得出槐花独有的香与甜,因为眨眼间功夫,一捆洋槐枝只剩最粗的木质部分。

  暑假的时候,我便去采集国槐的花蕾,也是被称作“槐米”的。一根顶端固定着U型粗铁丝的长杆是最主要的工具,还需要一个筐或者编织袋,再就是需要身手和勇气了,因为国槐花的繁密程度远小于洋槐,若想采集那些古老槐树顶梢上的槐米,往往需要爬树。与洋槐相比,国槐的花黄绿色且小,花朵的当然是不能吃的,但镇上的收购站大量收购,这是农家孩子的发财之道。

  用长杆的U形铁丝套住梢头长着槐米的细枝,转动长杆,槐枝便轻轻一声脆响,从枝头跌落下来。这是简单而实用的“杠杆”原理,U形铁丝一边充当力点,一根充当支点,力点和支点各从反方向加力,结果只有从支点处断裂。在没有学过物理之前,我以简单的模仿就能熟练运用工具,这是农家孩子独有的骄傲。

  记得那个夏天,我和同学扛着长杆,拖着编织袋,几乎访遍村里以及邻村的所有槐树,有被狗追赶、或者遭老人呵斥、擦伤肚皮、差一点儿掉下树来、冒着瓢泼大雨狼狈回家等种种寻常遭遇。其实那都不算什么,因为在暑期结束的时候,我用晒干的一小袋“槐米”在镇上的供销社里换到一小沓由十元、五元、一元和若干毛票组成的巨款。征得妈妈的同意,我在供销社里购置了一些必须的学习用品,换购的具体名录早已忘记,只记得有一件奢侈品,是一根当时流行的、紫红色的人造革皮带,皮带扣是不锈钢做的,光滑而闪亮。因为开学的`时候,我将正式进入高中,人生将再次打开一扇门。

  其实,对槐树的执着是有意义的,至少他们在我的少年时代曾经代表原始的美味以及劳动创造财富的最初实践。如果有心统计,我的生命旅程中有那么一小截儿是在这些槐树上度过的。

  当时我就发现,洋槐大都长在村外,而国槐往往在街前屋后。区别在于土著的历史远远长远舶来者,而且,已被赋予某种文化象征,典型的说法是“门前栽槐,升官发财”。

  《周礼·秋官·朝士》有“面三槐,三公位焉”的说法,意思是大约上古时候,朝堂下植有三槐九棘,公卿大夫列坐下其,三槐是“三公”的位置,三公是太尉、司徒和司空的合称,也是朝廷中职位最高的官吏,三槐俨然成为高官的代称。王安石曾经进一步的解释说:槐华(花)黄,中怀其美,故三公位之。槐花黄不难理解,“中怀其美”可能是指槐树材质坚硬,纹理致密,如果不是内外兼修,又如何与高堂贵胄的三公相对应呢?

  由此引申,似乎又有在槐树下断案的古制。《春秋元命包》云:古之树槐,听讼其下,使其归实也。意思是在槐树下断案方能断得真实。据说中央纪委机关大院东侧有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槐树,树下有石,上有当代著名书法家欧阳中石的题字:古槐听讼。小字的解释是:槐树被认“灵星之精”,有公断诉讼之能。黄梅戏《天仙配》里董永与七仙女的婚姻大事由槐树公公来裁定后几乎就像已经进行了公证。

  《宋史·王旦传》里也记载一个与槐树有关的故事:宋真宗时期的兵部侍郎王祜屡立战功,且以文章、清廉、忠厚著称,于是“天下以为相”,天下人都觉得他可以担任宰相。但王祜却又“直道不容于时”,终于未能做成宰相。王祜在开封建造府第时,亲手在堂前种下三棵槐树,并将宅子题名“三槐堂”。王祜自信地说:吾之后世必有三公者,此其所以志也。此后,王祜的儿子王旦担任真宗的宰相十二年,而他的孙子王素也在仁宗的手下担任高官三十多年。果然灵验!

  虽然事后苏东坡在《三槐堂铭》里肯定的是王氏由于仁德而福盖至斯,但谁又能否定三棵槐树与此无关呢?更何况苏东坡在末句提到:郁郁三槐,惟德之符。意思是那三棵郁郁葱葱的槐树啊,正是王家仁德的象征啊!天下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元,于是槐与官与财的某种因果关系却得到巩固。

  自然而然,后世的国子监以及贡院都种植槐树,北京的建于元代的国子监彝伦堂有一棵用琉璃墙围起来的古槐,相传是元代国子监第一任祭酒许衡所植,距今已经有七百多年的历史。据说它在明末已经枯萎,但在乾隆年间忽然又萌发新枝,当时正逢慈宁太后六十寿诞,此所谓天降吉祥,文弄百官纷纷题诗作画,史上诗作存世为最的乾隆皇帝自然不闲御笔,吟诗一首《御制太学古槐诗》,原文是:“皇宫嘉荫树,遗迹缅前贤。初植至元岁,重荣辛未年”。

  在北京故宫英武殿的断虹桥畔还有著名的“紫禁十八槐”,《旧都文物略》里记载:桥北地广数亩,有古槐十八,排列成萌,颇饱幽致。明清两朝,每当朝会时,文武百官自槐荫下鱼贯出入。在这里,槐树成这一种精神激励或者心理暗示,无论对百官还是太学生以那些十年寒窗进京一搏封妻荫子的考生们都是,其效果类似领导们拍着下属的肩膀说:加油干啊,将来我的位置(或者更高的位置)就是你的!

  相比较而言,古人显得含蓄而优雅。

  上层建筑的示范作用历来可成风气,有皇家对槐树的不懈推崇,布衣百姓自然趋之若鹜。所以槐树也从英武殿、国子监散落到小村的街前屋后,以至于后世老北京的风貌可以简约概括为“古槐、紫藤、四合院”,由此可见植槐风气之盛。

  在山东惠民县清代鲁商世家魏氏庄园的门前有一棵著名的老槐树,大门的匾额上写得是“树德”二字,似乎是最近的佐证。在民间,风水先生们更是通俗易懂地将槐的文化简而易之地化为“门前一棵槐,不是招宝就是进财”的顺口溜。

  我无法统计家乡是否有过公卿大夫之类的高官,更无从考证倘若有又是否是因为槐树之缘故,但这些都不妨碍植槐的行为本身,这种算不上信仰的虔诚,事实上已经成为农村朴素生活的某些组成部分,就像惨淡现实的黑暗反而让梦想的光辉更加耀眼一般。

  阅读和阅历渐深,方知山西的晋祠有“唐槐”,在河北省涉县更是有树龄超过2000年的“周槐”,岁月匆匆,这些古老的槐树身上留下怎样的斑驳和年轮呢?在许多园林、庙宇或者古宅、公园里看到国槐的变种“龙爪槐”以及“金枝槐”的。龙爪槐枝形若龙凌空飞舞,据说故宫御花园有“蟠龙槐”,为天下龙爪槐之最。金枝槐色泽金黄,口采与卖相极佳。这些大约都是国槐的变种,只是离开故乡那些槐树已经多年,吃槐花、采“槐米”作为一种曾经的经验已经无处传播,与别样槐树终是无法亲近起来。至于槐树到底有几种,果然已经不再重要。

  时至今日,槐树断讼的角色早已悄然引退,只剩下求官追禄的世俗情结,世俗的追求本无可厚非,根本在于你留下了什么?宋朝有位诗人洪皓,在《咏槐》诗里写道:弛担披襟岸帻斜,庭阴雅称酌流霞。三槐只许三公面,作记名堂有几家。前两句写景:放下担子,敞开衣襟,就连头巾也歪了,在槐树的浓荫下喝着美酒如此畅快。后两句发问:既然只有三公这样的大人物才有资格面对槐树而坐,那么,古往今来,清史留名的又有哪几位呢?

  调侃,或者讽刺,但已经与槐树无关。

  风从史前吹来。

  千百年时光都付流水,槐树仍在,有多少个世界已经完成循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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