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优美散文

　　我的爷爷已过世多年，但他的影像至今我仍能记得清晰。爷爷满头白发，一大把乱蓬蓬的白胡须，外表看似乎有点像西方神话中的圣诞老人，可他的眼神却异常冷峻，让人看一眼便心生寒意，现在想来爷爷更像委拉斯开兹画布上的英诺森教皇，目光犀利，咄咄逼人。是的，远去的爷爷就是这样的形象，冰冷中融着一点似有似无的温情，威严中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慈爱。

爷爷优美散文

　　父亲与母亲成婚几个月，就去外面找房子分家另过。后来听母亲讲起，和爷爷在一起生活的那段日子简直像一场噩梦。说不清在什么时候爷爷就会大发雷霆，全家上下马上陷入极度恐慌。父亲眼见安定平和实在难以维系，不得不和母亲搬出去，此后两个人在一家姓单的做豆腐的人家寄居了两年。

　　爷爷是很早摆地摊的小商人。一大清早，爷爷整理好他那个长长的土黄色帆布袋，像背褡裢一样扛在肩上。袋子有时重一点，有时轻一点，可无论怎样，爷爷已经上了年岁，他背着布袋弓着身子前行，看上去还是很艰难。他缓慢地步行六七里，来到乡中学的大门口。

　　爷爷从布袋里拽出小马扎，往地上一撂，坐上去，把身子靠在墙上，稍微休整一下。气匀神定之后，再把要卖的东西一样一样从帆布袋中拿出来。白菜仔，萝卜籽，香菜籽，菠菜籽，一小袋一小袋，都摆得齐整整的。还有一个大口袋，装着爷爷自己炒的葵花籽，口袋里头放着一个瘦高的红色玻璃杯。那时卖葵花籽都是用玻璃杯，一杯两毛钱，先用杯子盛满葵花籽，再“哗啦啦”倒进事先叠好的纸袋。买葵花籽的多半是衣兜里有闲钱的学生，乐颠颠地从院子里跑出来，手捧着满满的葵花籽又乐颠颠地跑回去。爷爷倒葵花籽时总是小心翼翼的，动作缓慢又沉稳。等最后几粒葵花籽滑进纸袋，爷爷才满意地放松了皱紧的眉头，嘴里小声说：“唉，好嘞。”还一定要嘱咐人家：“好好拿着，别弄洒了。”有时候买葵花籽的人已经转身走远，爷爷也还是要说出这句话。

　　爷爷和父亲之间一直闹得很僵，总有一些让他们父子产生隔阂的事情，在我记忆中留有模糊印象的就有很多。既然是分家，那么土地应该怎样划分啦，是分近地还是远地啦，要分一等地还是二等地啦。还有，爷爷要父亲每年交出一定数额的养老金。在那个年代，分家另过的子女给付老人养老金是很正常的，一般数额并不多。可爷爷要求的养老金数额是二百元！在当时，二百元的价值大概可抵现在的五六千元！这绝不是耸人听闻，事实就是这样，一毛钱能买好几块糖，兜里揣五元钱就可以赶一次大集。面对二百元养老金的沉重负担，父亲眼见种地收入甚微，只好积极筹划，另寻出路。

　　父亲借了外债，跑去沈阳贩回几包衣服，第二天就和母亲一起走家串户去卖，一件衣服顶多卖到八元钱，即便如此，家庭的负累仍然让父亲难以应对。那时，我们兄妹三个相继问世，原本一穷二白的二人世界变成五口之家，可以想见，当时的生活何等艰难。

　　那一年年底，交付养老金的时日早已逾期，二姑几次催讨，父亲也无计可施。爷爷一气之下，去乡里状告父亲。乡党委书记亲自带派出所的人来，向父亲亮出一副坚硬冰冷的手铐。党委书记见家徒四壁，几个小娃连哭带叫，终于软下心来，没有拘捕父亲。他们走的时候，将父亲刚刚买来的两只羊羔牵走，说去集上卖掉来抵爷爷的养老金。爷爷的狠心给父亲带来巨大的伤痛，他与爷爷结下了仇怨，从此以后彼此不相往来。

　　我十三岁念了初中，天天都能在校门口见到爷爷，可是我却与爷爷形同陌路，因为直到那时父亲与爷爷的关系仍然没有缓和。那时，在我的记忆中，爷爷似乎从未喜欢过我们兄妹几个，我们几个也从没有去他身边亲热地叫过一声“爷爷”。

　　那个夏天，气温很高，可能是在放暑假的时候吧，我骑着自行车去乡里。经过中学校门口，看见爷爷仍旧坐在那里卖他的小零货，我不知不觉停下车子。爷爷戴着一顶草帽，勉强遮住太阳，可天实在太热，汗水还是顺着他的脸颊顺着他的白胡须滴滴答答地往下流。当时没有人来买东西，爷爷也没有看到我，我就木木地站在那里，看着须发皆白的爷爷在大太阳里受着炙烤，我也受着大太阳的炙烤。

　　突然间，我像从睡梦中惊醒一般，扔下车子跑到一个小卖部，花两毛钱买了一瓶汽水，又跑回去把汽水塞给爷爷。爷爷起初不知我的用意，还用胳膊挡了一下，当他看清自己怀里是一瓶汽水时，他的眼睛红了，蓬乱的白胡须开始不住地抖动。我推着车子要走，爷爷站起身一把拉住车后座，声音发颤地说：“孩子，你就在这儿等着，别走啊，爷爷一会儿就回来。”他步履蹒跚走开几步，又回过头来叮嘱我：“别走啊，孩子。”

　　爷爷回来时，手上拎着沉甸甸一口袋麻花。他走得急，人还气喘吁吁的，也没歇口气儿，就开始动手将麻花绑在我的车后座上，绑得结结实实的，弄完又细心检查几遍，然后他哑着嗓子低低地说：“孩子，走吧。”我骑上自行车，走出十几米，回头一望，爷爷弓着腰仍旧站在原地，像一尊雕像，动也不动。

　　回到家，我把和爷爷见面的过程讲给父亲，父亲呆呆地看着几十根麻花，一时沉默无语。好久听到他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

　　从那以后，爷爷与父亲的冷战暂告结束。之后几年间，二叔与老叔先后结婚生子，我们的崔氏家族迅速地兴旺壮大起来，最初的一家五口已经增长到三户十六口。在这段时光里，爷爷也享受到了子孙满堂的天伦之乐。

　　而今，爷爷早已不在。二婶前几年患上不治之症病死，今年正月，二叔在老人院突然辞世，老叔现也久病在床，饮食起居都需人照料。父亲虽长年劳作，身体倒还健康。他在三个子女成家立业之后，又万不得已承担起长兄的责任。安葬完二叔，又忙忙地去探视老叔，还托人为二叔家雷弟做媒，紧接着就开始忙活安排相亲，筹集彩礼。雷弟在外打工只是维持自身衣食，余钱一分也没有。父亲组织大家伙凑钱办事，邀集五个姑姑，姑父，几个外甥，外甥媳妇来家里议事，母亲忙着做吃做喝。这一阵子父亲跑东跑西，人折腾得干瘦许多。平日喜好打麻将的习惯也改了，闲下来就苦心孤诣地琢磨老叔的病，雷弟的房。

　　又到清明时节，天空飘起鹅毛大雪，遥想爷爷临终时流下的那串令人神伤的泪水，心中一时百感交集。爷爷，您当时是放心不下您的儿孙吧。是啊，人生多舛，世事无常，您怎能安心地离去呢？爷爷，您知道吗，您的长子，就是我的父亲，他现在已经肩负起支撑我们整个崔氏家族的重任。爷爷，您在遥远的天国可以安心了。我们，这个家族里的众多晚辈，也都在为咱们的大家庭做一点事，出一点力。我们不为别的，只为在您的灵前给您以深深地告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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