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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之韵解说词

时间:2021-06-17 11:06:23 解说词 我要投稿

宋之韵解说词

  引导语:《宋之韵》想必有很多人都看过,那么从十一集开始,相关的解说词哪里有呢?接下来是小编为你带来收集整理的文章,欢迎阅读!

宋之韵解说词

  第十一集  集大成者

  有一天风流皇帝宋徽宗到东京名妓李师师那里去玩儿,北宋大词人周邦彦正好也在,来不及跑开,就躲在床底下,宋徽宗拿出一个橙子,与李师师分吃。然后就说些不足为外人道的悄悄话。李师师还委婉地留宋徽宗过夜。周邦彦都听见了,就概括为一首词。宋徽宗知道后勃然大怒,就要把他发配到外地去,他赶忙又写了一首《兰陵王》,诉说被押出首都的凄苦,才算化险为夷。

  这个故事自然是当时人瞎编的,有那首词为证:

  《少年行》

  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手破新橙。

  锦幄初温,兽烟不断,相对坐调笙。

  低声问向谁行宿,城上已三更。

  马滑霜浓,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

  可想而知,这是周邦彦写自己在歌楼酒馆里的经历。这首艳情词狎昵温柔,但点到为止,不流于恶俗,这是他比柳永高明的地方。另一首《兰陵王》则写他客居京城开封时,送别友人的抑郁心情,也与宋徽宗毫无相干。这首送别词曾风靡一时,被称为渭城三叠,是离别的筵席上必唱的,一直传唱到南宋初年,流行了几十年。

  “柳阴直,烟里丝丝弄碧”,清明前后,在蒙蒙的烟气中,柳条依依地摆弄着嫩碧。从汉代起就有折柳送行的风俗,所以,这首词就借杨柳起兴。“隋堤上,曾见几番,拂水飘绵送行色”,由“烟里丝丝弄碧”的眼前实景,转入年年来这里送别的往事,有意将情绪展开的逻辑线断开,这就叫顿挫。下面“登临望故国,谁识京华倦客”,又折回到眼前,经常来这隋堤上送别友人,而自己也是“京华倦客”。每次来送人自己也“登临望故国”,为有家归不得而痛苦,因而接着说“长亭路,年去岁来,应折柔条过千尺”。第二段写被送者终于去远了,第三段又折回到送别的地点。“凄恻,恨堆积,渐别浦萦回,津堠岑寂。斜阳冉冉春无极”。在无边的春色里,太阳慢慢地落下山去,码头上冷冷清清,只剩下词人站在那里,满心凄恻,最后,词人再一次宕开,由眼前的冷清转入回忆,“念月榭携手,露桥闻笛。沉思前事,似梦里,泪暗滴”。不说眼前的分手,而说原先的相聚,用痛苦的回忆,来凸现心情的灰暗和沉重。

  柳阴直,烟里丝丝弄碧,隋堤上,曾见几番,拂水飘绵送行色。登临望故国,谁识京华倦客。长亭路,年去岁来,应折柔条过千尺。

  闲寻旧踪迹,又酒趁哀弦,灯照离席。梨花榆火催寒食。愁一箭风快,半篙波暖,回头迢递便数驿,望人在天北。

  凄恻,恨堆积,渐别浦萦回,津堠岑寂。斜阳冉冉春无极。念月榭携手,露桥闻笛。沉思前事,似梦里,泪暗滴。

  这首词,总是蜻蜓点水似的点到为止,避免一泄无余,力求给欣赏者留下广阔的想象空间。

  总之,周邦彦的词虽然离不开男女恋情离愁别恨和个人哀怨,在内容方面没有什么新东西。但结构严谨,沉郁顿挫,情韵悠长,耐人寻味。在语言上他追求雅正,即便用口语,也能做到俗中见雅。加上他对音乐有很深的造诣,又曾做过掌管乐府的官员,因而,对词的进一步规范化和精密化,做出了重要的贡献。到南宋末年,他就成了许多词人学习的榜样,影响达及于清代,被尊为词坛集大成者。有人甚至把他在宋词中的地位,比作唐诗中的杜甫。虽说只是从艺术成就上着眼,实际上无法相比,但也足见他的影响之大了。

  把前人的诗句不露痕迹地融化在自己的词里,这是周邦彦最叫人佩服的拿手好戏。比如像他的《西河.金陵怀古》。

  第一段写南京形势的壮丽,化用了谢眺的“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和刘禹锡的“山围故国周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佳丽地,南朝盛事谁记。山围故国绕清江,髻鬟对起。怒涛寂寞打孤城,风樯遥度天际。”

  第二段写南京的历史陈迹,化用了“莫愁在何处,莫愁石城西,艇子打两桨,催送莫愁来”和刘禹锡上面那首诗的第三四句“淮水东边旧时月,夜深还过女墙来”。“断崖树,犹倒倚。莫愁艇子曾系。空余旧迹郁苍苍,雾沉半垒,夜深月过女墙来,伤心东望淮水。”

  第三段写六代兴亡的凄凉,化用刘禹锡的“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酒旗戏鼓甚处市,想依稀,王谢邻里,燕子不知何世,向寻常巷陌人家。相对如说兴亡,斜阳里”。

  这首词沉雄悲惋,层次分明,是凭吊金陵的名作。

  《西河.金陵怀古》

  佳丽地,南朝盛事谁记。山围故国绕清江,髻鬟对起。怒涛寂寞打孤城,风樯遥度天际。

  断崖树,犹倒倚。莫愁艇子曾系。空余旧迹,郁苍苍,雾沉半垒,夜深月过女墙来,伤心东望淮水。

  酒旗戏鼓甚处市,想依稀,王谢邻里,燕子不知何世,向寻常巷陌人家。相对如说兴亡斜阳里。

  周邦彦这首词虽然是成功之作,但与王安石那首一比,就显得单薄多了,“千古凭高对此,漫嗟荣辱。六朝旧事如流水,但寒烟衰草凝绿。至今商女,时时犹唱,后庭遗曲”。这显然周邦彦只是看到了许多足以使人感慨生哀的历史现象,有的还是借前人的眼睛看到的。而王安石则观今吊古,忧愤无端,透过现象还看到了应当吸取的历史教训。

  据记载,周邦彦的诗,在当时也颇有名气。不过,他诗中展示的由文人遗传基因带来的那种雄心壮志,总觉得自己怀才不遇的那种悲愤情绪,比他在词中展示的要直白得多,也强烈得多。比如,像他在《凤凰台》这首诗里,就心情颇为沉重的感叹说:“危台飘尽碧梧花,胜地凄凉属梵家。凤入紫云招不得,木鱼堂殿下饥鸦。”李白曾经歌唱过的凤凰台已经破败,一片凄凉改成了寺院,“飘尽碧梧花”说明梧桐都死了,没有了栖息的地方,凤凰于是随云飞走,再也招不回来了。如今寺院里的木鱼声,招来的只是饥饿的乌鸦,等着吃僧人吃剩的饭菜。这显然是说,像百鸟之王的凤凰那样的高尚之士已经没有了,剩下的只是些饥饿的乌鸦,即为糊口而奔走不暇的庸人。话说得虽然拐了几个弯儿,但把自己比作凤凰,而把他所鄙视的庸碌之辈比作乌鸦,借此以发泄自己想有所作为而不遇时的不平之感,从诗的矿脉中还是能勘探出来的。如果不是因为他在政坛上不显眼,没有人像整苏轼那样从他的诗中提炼言外之意弦外之音,这首诗说不定也就能给他惹来一场灾祸呢。

  他的词也一样有漂泊的凄苦,失落的悲哀。但这一切都淡化成一声自怨自艾的叹息,只是觉得心里有一丝苦涩,却根本没想过,对不愿接受的现实要用目光顶回去。这种思想底色,与诗中所表现的简直判若两人。像他的一首《满庭芳》,是他在四十岁前在江苏溧水写的,就能充分的说明这一点。词的上片说节序催人,已近夏至,溧水这里地势低洼,又靠山区夏日宁静,乌鸦欢叫,但空气潮湿使人不舒服。最后说“凭阑久,黄芦苦竹,拟泛九江船”。想学白居易贬谪九江时,在“黄芦苦竹绕宅生”的环境中泛舟去排遣心头的郁闷,这是表示要挣扎一下,不想逆来顺受。但下片接着却说“年年如社燕,飘流瀚海,来寄修椽。且莫思身外,长近樽前。憔悴江南倦客,不堪听,急管繁弦。歌筵畔,先安簟枕,容我醉时眠。”词人沉沦下僚,憔悴不堪,像燕子一样飘流,无法把握自己的命运。“且莫思身外”想放下一切,尽管歌筵上节奏强烈的乐声,也还是无法使他安静下来。他也只求“长近樽前”,喝醉了算了,“歌筵畔,先安簟枕,容我醉时眠。”喝醉了就躺下睡觉,既不想跟柳永那样玩世不恭,也不敢像苏轼那样说话犯忌讳。既能把住自己,有一种不同流俗的清高,又不像写诗那样说话带辣味儿,惹人不高兴。“年年如社燕,飘流瀚海,来寄修椽。且莫思身外,长近樽前。憔悴江南倦客,不堪听,急管繁弦。歌筵畔,先安簟枕,容我醉时眠。”这种浓郁顿挫的词,到明清两代那些被文字狱吓破了胆的文人,怎么能不摇头晃脑,读得涕泪横流呢。

  第十二集  战乱年代

  联络金人去灭辽,宋徽宗赵佶自然是最后拍板的人,可惜随之而来的靖康之变,使他成了金人的俘虏,九年后死在现在的黑龙江。他是书法家,楷书自称瘦金书,笔势劲逸。画擅长花鸟,相传用生漆点鸟眼睛,特别传神。他存词虽然不多,但《燕山亭》写他当俘虏的愁苦,还是很感人的。

  从开封被俘北去的路上,在住宿的一个院子里,他见到了杏花。“裁翦冰绡,轻叠数重,淡著胭脂匀注”,花瓣像用丝绸剪成的,一瓣一瓣叠起来,匀匀地抹着一层淡淡的胭脂。颜色的鲜艳,就连仙女也会自愧不如。这自然是影指他当皇帝时过的那种豪华无比的生活。然而杏花是容易凋零的,更何况还有无情的风雨来摧残,这使他联想到自己悲惨的遭遇。由此他又联想到开封的皇宫,然而“天遥地远,万水千山,知他故宫何处”,谁知故宫在南面的什么地方呢?如今只有在梦里,偶然能回去一趟。

  裁翦冰绡,轻叠数重,淡著胭脂匀注。新样靓妆,艳溢香融。羞杀蕊珠宫女。

  易得凋零,更多少无情风雨。愁苦、问院落凄凉,几番春暮。

  凭寄离恨重重,这双燕何曾会人言语。天遥地远,万水千山,知他故宫何处。

  怎不思量,除梦里有时曾去,无据、和梦也新来不做。

  对宋徽宗来说,落这个下场只能算他活该。然而,在这战乱年代里,另一个结局很惨的人,却千古以来,一直都令人肃然起敬。他就是抗金名将岳飞。宋王朝的基本国策,就是要坚决防止武将独掌兵权。岳飞就犯了这个忌讳,他老喊着要迎回被俘的徽宗和钦宗,更是宋高宗赵构害怕出现的,因为钦宗赵桓才是名正言顺的皇帝,一旦回来,高宗赵构就必须让出皇帝的宝座。岳飞不懂得这层利害关系,因而他就不得不死于莫须有的罪名。他的《满江红.怒发冲冠》大概谁都会唱,谁都熟悉吧。我们再欣赏另一首《满江红》:

  遥望中原,荒烟外许多城郭。想当年,花遮柳护,凤楼龙阁,万岁山前珠翠绕,蓬壶殿里笙歌作。到而今,铁骑满郊,畿风尘恶。

  兵安在,膏锋锷。民安在,填沟壑。叹江山如故,千村寥落。何日请缨提锐旅,一鞭直渡清河洛。却归来,再续汉阳游、骑黄鹤。

  岳飞另有一首《小重山》,虽没有《满江红》的壮怀激烈,但情绪深沉含蓄,更耐人寻味。

  昨夜寒蛩不住鸣,惊回千里梦,已三更。起来独自绕阶行,人悄悄,帘外月胧明。

  白首为功名。旧山松竹老,阻归程。欲将心事付瑶筝,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蟋蟀不停地叫,把抒情主人公从恢复中原的千里梦中叫醒了,于是他起来,映着朦胧的月色,独自在院子里徘徊。为了建功立业费尽心力,头发都开始白了,还能回老家过清静日子。可建功立业又谈何容易,到处都有人阻挠,这满腔悲愤只好通过琴声来发泄。然而就弹断琴弦又在谁来听?又在谁能理解呢?

  这一代名将,终于在无人理解的冷漠中被宋高宗赵构杀害了。跪在岳飞坟前的秦桧夫妇,万俟卨和张俊,虽然都是靠喝人血来保持肤色红润的奸佞之徒,但都只有台前人物,修史的人为皇帝开脱,把坏事都推给臣下,于是他们就跪在这里,替头号凶手赵构来挨骂。

  岳飞冤死了还有人纪念他,而在这战乱年代,多少被踩进苦泥坑的小人物,灵魂转筋目光流血,像经霜的蚂蚱一样大片大片死去,又有谁为他们指去死亡前凝结在瞳孔中的恐怖呢?

  《减字木兰花》

  朝云横度,辘辘车声如水去,白草黄沙,月照孤村三两家。

  飞鸿过也,百结愁肠无昼夜,渐近燕山,回首乡关归路难。

  一个叫蒋兴祖的人,是个县令,金兵南侵时战死,他的女儿被金兵俘虏北去,在驿站里留下了这首词。没有人知道这少女最后去了什么地方,没有人知道她是怎样泪尽而死的。只有这首词留下了一声永不消失的叹息。

  当时较有成就的词人,应当在这里提到的是朱敦儒。他原是个超然物外的隐士,鄙弃功名。

  《鹧鸪天》

  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懒慢带疏狂。曾批给露支风敕,累奏留云借月章。

  诗万首,酒千觞。几曾着眼看侯王,玉楼金阙慵归去,且插梅花醉洛阳。

  词人自称是天上专管山水的官员,经常向天帝上奏章,得到指示后再向下传达命令,指出风云月露该如何分配。有这样高雅的职务,当然看不上人世间的诸侯王。然而在洛阳开怀痛饮,他连“玉楼金阙”的天宫也懒得回去了,真是懒到了极点,也狂到了极点。

  然而正当他在酣梦中这样飘飘然唱着“玉楼金阙慵归去,且插梅花醉洛阳”时,靖康之变发生了,金人的铁骑从天而降,战火一直延烧到江南。他在逃难的人流中颠簸,觉得就像一只失群的孤雁,不知道明天将迎来怎样的苦难,将遇到怎样的冷漠。

  《卜算子》

  旅雁向南飞,风雨群初失,饥渴辛勤两翅垂,独下寒汀立。

  鸥鹭苦难亲,矰缴忧相逼,云海茫茫无处归,谁听哀鸣急。

  这只孤雁又饥又渴,再也飞不动了,只好落到荒凉的水边上,耷拉着翅膀。鸥鹭不是同类,无法相处,而猎人又随时都可能来索命。人世间虽然大,竟没有安身之地。“云海茫茫无处归,谁听哀鸣急”。人人都在战火中呻吟,谁又能顾得上对别人表示同情呢?

  南宋小朝廷在杭州站稳脚跟以后,“暖风吹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统治者忘却了伤痛,又过起醉生梦死的生活来了,词人无可奈何,只能深深的感到悲哀。

  《风流子》(下片)

  有客愁如海,江山异,举目暗觉伤神。空想故园池阁,卷地烟尘。

  但且恁、痛饮狂歌,欲把恨怀开解,转更消魂,只是皱眉弹指,冷过黄昏。

  最后还应当提一提陈与义,这个南宋初期最杰出的诗人,他的诗受过黄庭坚的影响,历经靖康之变后,他对杜甫有了更深的了解,诗歌风格也一变而为慷慨悲凉。像这首《牡丹》

  一自胡尘入汉关,十年伊洛路漫漫。

  青墩溪畔龙钟客,独立东风看牡丹。

  陈与义的故乡洛阳以牡丹著名,可是,“一自胡尘入汉关”即发生靖康之变后,他就一直在外漂流,憔悴不堪。已经是第十个春天了,他还是只能在浙江桐乡,青墩溪这里,看他乡的牡丹。诗只说到这里为止,漂泊的悲愤,思乡的痛苦,都推给了读者去想象。

  《临江仙》

  忆昔午桥桥上饮,坐中多是豪英。长沟流月去无声。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

  二十余年成一梦,此身虽在堪惊。闲登小阁看新晴,古今多少事,渔唱起三更。

  “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这两句新奇清丽,极力写年轻时痛饮狂歌的豪兴,下片接上“二十余年成一梦,此身虽在堪惊”,像瀑布冲下悬崖,由二十多年前的承平,突然跌落到饱经兵乱的眼前现实,于是“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就看似豪迈,唤起的却是无比的沉痛。

  第十三集  千秋才女

  古代寥寥可数的女诗人,能毫无愧色与第一流的男性诗人比肩而立的,其实只有一个,那就是千秋才女李清照。李清照出身书香门弟,父亲李格非是颇有名气的学者和散文家,丈夫赵明诚是著名的金石学家,所著《金石录》有重要的学术价值。李清照从小就才华出众,诗和散文都很出色,还擅长书画,词更是宋词中独树一帜的名家,是婉约派的代表词人。她善于把口语锤炼得浅切平易、活泼动人,富于表现力,用于塑造鲜明的艺术形像。像她十八岁结婚前写的这首词,语言就已经锤炼得很见功力了。

  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

  见有人来,袜刬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抒情主人公是个大家闺秀,天真活泼无忧无虑。她内心朦胧地在寻求爱情,羞涩却又落落大方,放得开却又带几分矜持。宋代是封建意识形态逐渐强化的时代,但那种约束力对少年李清照似乎根本不存在。打秋千能打到“薄汗轻衣透”说明很有些放肆。见有人来,羞得顾不上穿鞋就跑,头发也乱了,金钗也滑落了,跑到门口,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又回头偷看一眼,还顺手抓过来一枝青梅闻一闻。这种举动,是完全不符合封建规范的,但这一串动作,却把少女健康开朗、娇憨羞涩的神态,刻画得惟妙惟肖。

  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消金兽。佳节又重阳,玉枕纱厨,半夜凉初透。

  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这是李清照脍炙人口的名篇,到重阳节时已过秋分,已经昼短夜长,“薄雾浓云愁永昼”自然就不是真的白昼漫长,而只是丈夫不在,空房独守,因而无以消遣的内心感受。白昼难挨,夜里更是冷清,但词人不明说,只用“半夜凉初透”这种愈变愈凉的气候来暗示,这就比说冷清更饶有余味。“东篱把酒黄昏后”的重阳节那天,菊花开得正艳,多少天过去了,应当开始萎谢了吧?因此“帘卷西风”的瞬间,看到窗外的菊花蔫萎,词人顿时敏感地想到了“人比黄花瘦”,这一声轻柔的叹息,浓缩了无限的凄苦。是千言万语的陈说,都无法代替的。全词流露出一种淡淡的哀愁,一种无处安顿的失落感,这固然与向丈夫,诉说相思之苦有关,但更主要的是,一个生性敏感的女词人,面对步步紧逼要剥夺女性一切参与权的社会,总会感到有一种无法抵御的压力,因而不由自主会有一种无处立足的飘浮感。

  《醉花阴》

  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消金兽。佳节又重阳,玉枕纱厨,半夜凉初透。

  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关于这首词,还有个非常有趣的故事,据说赵明诚读到这首词后,既欣赏又不服气,他一气写了五十多首,把这一首也夹在里边,请朋友评定高低,那个朋友认为五十多首词中,只有三句是神来之笔,那就是“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与此类似的词还有:

  《如梦今》

  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

  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春天缓缓的过去,红花正在失去鲜艳,绿叶正在增长浓密,词人只用“绿肥红瘦”四个字就把惜花,惜春和叹息青春易逝的惆怅都凸现出来了。

  公元1126年靖康之变发生,这时李清照四十三岁,这一翻天覆地的变故,彻底惊破了她温馨的小夫妻梦,她带着十五车书,随难民潮逃到江南,三年后丈夫去世了。在古代,一个女人中年丧夫就等于失群的孤雁,时时处处都受着灾难的窥伺。她孑然一身,流寓在杭州,绍兴和金华一带,在她的词中,早年那种清脆可口的闲愁再也找不回来了,剩下的只是凄厉和苦涩

  风住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闻说双溪春尚好,也拟泛轻舟,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

  没有带来任何能使人缓一口气的轻松,“风住尘香花已尽”,春天就匆匆地消失了,这样的愁,有流落异乡的凄苦,在丧失亲人的惨痛,有国破家亡的悲哀,有理想破灭的沉重。总之这是浓缩在个人心中的时代的重压。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侯,最难将息。

  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

  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

  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抒情主人公百无聊赖,寻寻觅觅,怎么也找不到个安顿处,于是黄昏时独自坐在窗前,听着雨打梧桐,守着怎么也黑不下来的天色,看着窗外凋落一地的菊花,一个层次分明的境界就这样被塑造出来了。词人这种捕捉艺术形象的手段,真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这首词完全用的口语,但锤炼得非常雅静,感觉不到生硬滑俗的毛病。“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这种句子念在嘴里听在耳里,是那么铿锵有致,如果没人提醒,我们也许根本不会意识到这是口语句。“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这十四个叠字用的那么新颖又那么自然,更是令人赞不绝口的。

  李清照有一篇词论,强调“词别是一家”,即词有特殊的表现方式,与诗不一样,她肯定柳永“变旧新作新声”的功绩,但批评柳词“词语尘下”,意思是用语俗气,市民气息太重。王安石虽然是大学者,文章写得好,但词却没法读,读起来叫人失笑。特别是她认为苏轼的词,只是“句读不葺之诗”,而且“往往不协音律”。这其实就是反对苏轼以诗为词,打破诗词的界限,指责苏词只是句子长短不齐的诗。这种论点显然是偏于保守的,当然词是随着音乐的变化而发展起来的,一向偏于柔美,对一个女词人来说遵守这样的传统而不喜欢变革,也是可以理解的。正因为这样,她的词只写个人的“凄凄惨惨戚戚”,而诗则写与政治有关的题材。

  《夏日绝句》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

  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说项羽宁肯自杀,也不肯逃到江东去,做鬼也做个英雄鬼,很显然是指责宋高宗赵构只顾逃走,丢下北方大片国土不顾,躲在杭州,做偏安一隅的小皇帝。这首诗写得真是剑拔弩张,与她的“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相比,简直不像是同一个人的作品。

  靖康之变后,她被人诬陷私通金国,这种谣言就算不攻自破,也足以使她痛苦很长一段时间,这是可想而知的。到晚年,她又被一个再嫁还引起纠纷的私生活问题纠缠着。在词坛上她是个巨人,但在生活中她只是个弱女子。她的《渔家傲》应当就是写晚年这种悲苦心情的,从“仿佛梦魂归帝所”看,词人显然是进入了一种像做梦一样的冥想境界。她坐在一条小船上,与无数的小船一同在天河里漂上漂下,天帝问她要到哪里去,“我报路长嗟日暮,学诗漫有惊人句”,于是她回答说,在诗词创作上,尽管我有惊人的成就,可太阳落山了而道路还长,我也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呢。在无可奈何中,她向天帝祷告,希望一吹九万里的风使劲吹,把她这蓬草一样的小船,吹得高高飘扬,飞到海上的三座神山上去。这意思是说,这冷气逼人的世界,我无法再禁受了。

  《渔家傲》

  天接云涛连晓雾,星河欲转千帆舞。仿佛梦魂归帝所。闻天语,殷勤问我归何处。

  我报路长嗟日暮,学诗漫有惊人句。九万里风鹏正举。风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

  古代词坛上最杰出的女词人李清照,终于就这样在孤寂中沉落了,这实在是那个时代的遗憾。

  第十四集 辛词前奏

  苏轼以诗为词,成绩卓著,为豪放派的出场做好了准备,但没几个人跟他走。他死后二十多年,靖康之变发生了,人们从太平酣梦中被惊醒,对民族的安危不得不用忧愤悲苦的心情来做出反应,于是,豪放派作为一个派,正式进入词坛。这一时期最杰出的豪放派词人是张元干和张孝祥。

  张元干传诵千古的名词是《贺新郎.送胡邦衡谪新州》

  梦绕神州路。怅秋风,连营画角,故宫离黍。底事昆仑倾砥柱。九地黄流乱注。聚万落千村狐兔。

  不在已陷于金人之手的中原地区而写中原地区,就隔了一层。于是词人托之于梦境,在梦中来直接观照中原种种令人痛心疾首的景象。“梦绕神州路”,劈头一句就把读者推到严峻的现实面前,秋风中到处是金兵的营垒,号角声声震耳,令人心惊肉跳。而宋王朝的故宫开封,则长满了荒草。两相对照,更令人伤心惨目。词人由不得要呼天抢地的问一声为什么昆仑山的铜柱会折断,弄得天塌地陷,到处是滚滚黄波,以至于千村万落都被金兵盘踞着呢?

  然而,老天也就是朝廷高高在上,从来都无法追问。“天意从来高难问,况人情老易悲难诉。更南浦,送君去。”前面问“底事崑崙倾砥柱。九地黄流乱注。聚万落,千村狐兔。”到这里用“天高难问”一句兜住,接的非常有力。词人这时已七十六岁,所以说,人老了容易产生悲感,悲而难诉,这两层意思,一层是原先胡铨是唯一可交谈的人,现在也被发配走了。另一层是国事危急,正该人人振奋,而关心时局的胡铨反而遭到贬谪。直写到这里,词人才力挽狂澜,一笔落到送别。

  下片开头用写景来宕开,主明送别时的气氛是冷冷清清的。“凉生岸柳催残暑。耿斜河,疏星淡月,断云微度。”在冷冷清清的气氛中分手后,“万里江山知何处,回首对床夜语。雁不到,书成谁与。”胡铨要去的广东,远得究竟在哪里都无法猜想,连大雁都飞不到的地方,又如何托大雁来传书呢?词人终于只好说,还是坦然分手吧,让我们喝酒,听我唱这首《金缕曲》。“目尽青天怀今古,肯儿曹恩怨相尔汝。举大白,听金缕。”这是悲愤的长啸,是凄酸的叹息,也是无可奈何的冷笑。

  梦绕神州路。怅秋风,连营画角,故宫离黍。底事昆仑倾砥柱。九地黄流乱注。聚万落千村狐兔。天意从来高难问,况人情老易悲难诉。更南浦,送君去。

  凉生岸柳催残暑。耿斜河,疏星淡月,断云微度。万里江山知何处,回首对床夜语。雁不到,书成谁与。目尽青天怀今古,肯儿曹恩怨相尔汝。举大白,听金缕。

  张元干写词送行的这个胡铨,是南宋一代名臣,他是坚决的主战派,因奏请皇帝将秦桧等几个主和派首要分子斩首示众,被贬到福州,再贬到广东,即使如此,他也没有一丝悔改的意思,他写了一首《好事近》,来抒发愤懑。

  富贵本无心,何事故乡轻别,空使猿惊鹤怨,误薜萝秋月。

  囊锥刚要出头来,不道甚时节,欲驾巾车归去,有豺狼当辙。

  比张元干晚生几十年的张孝祥是状元。状元一般都没多大的出息,但张孝祥是个例外。他才华横溢,可惜只活了三十八岁,没有得到充分的发挥。他是第一个明确地表示要向苏轼学习的词人,而他去世时,宋代最杰出的词人辛弃疾已经三十岁,早已开始创作。因此他上承苏轼的清旷超逸,下开辛弃疾的雄遒豪壮,是个承前启后的人物。他的性格与气质与苏轼相近,词风也有相似之处,像这首《念奴娇过洞庭》

  洞庭青草,近中秋,更无一点风色。玉鉴琼田三万顷,着我扁舟一叶。

  素月分辉,明河共影,表里俱澄澈。悠然心会,妙处难与君说。

  “玉鉴琼田三万顷”再用“扁舟一叶”做映衬,境界一下就展向无垠。通明的月光映在湖底,灿烂的星河投下影子,从天上到湖面到湖底,都是清澈透明的。人在船上,船以湖上,湖在天地之间。词人于是觉得与天地融成了一体,所以说:“悠然心会”,上片这么超逸,飘飘欲仙,到下片却突然宕入现实:

  应念岭海经年,孤光自照,肝胆皆冰雪。短发萧骚襟袖冷,稳泛沧浪空阔。

  尽吸西江,细斟北斗,万象为宾客。扣舷独啸,不知今夕何夕。

  原来他在五岭以南做了一年官,现在正罢官北归,由此可知,“妙处难与君说”的妙处,并不是无所系念的超然物外,而是用旷达压住的一种凄苦,一种不服气。

  洞庭青草,近中秋,更无一点风色。玉鉴琼田三万顷,着我扁舟一叶。

  素月分辉,明河共影,表里俱澄澈。悠然心会,妙处难与君说。

  应念岭海经年,孤光自照,肝胆皆冰雪。短发萧骚襟袖冷,稳泛沧浪空阔。

  尽吸西江,细斟北斗,万象为宾客。扣舷独啸,不知今夕何夕。

  十二世纪六十年代初,宋孝宗即位,想振作一下,于是匆匆北伐,但宋军一触即溃,根本不是金朝的对手,宋王朝认准了对外再怎么妥协,也不过赔钱赔东西,王朝反正改不了姓。打定了这样的主意,又怎能不一打就败呢?败了于是就又赶忙撤掉边防,重开和议,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隆兴和议”,金宋两国由原来的君臣关系,改为叔侄关系。南宋的这种怯懦,使张孝祥义愤填膺,写下了他的名篇《六州歌头》。据记载,这首词是在张浚举行的一次宴会上写的。张浚是主持那次北伐的主战派大将。北伐失败后,主和派抬头,当然饶不了他,要把他挤下台。在这种情况下,他内心的痛苦是可想而知的。偏生宴会上,张孝祥又写了这首词,致使他听了演唱后大为感动,没等散席就退下后堂再不出来。那次宴会也就此不欢而散。这首词说,词人遥望淮北,又一片冷冷清清,只在金兵在耀武扬威,下片说宝剑积满尘土,弓箭被虫蛀坏,年光过尽,壮心空存,却什么成就也做不出来。词人不可遏抑的激情,如烈火,如怒浪,悲壮激昂,喷腾而出。

  长淮望断,关塞莽然平。征尘暗,霜风劲。悄边声,黯销凝。追想当年事,殆天数,非人力。洙泗上,弦歌地,亦膻腥。隔水毡乡,落日牛羊下,区脱纵横,看名王宵猎,骑火一川明,笳鼓悲鸣,遣人惊。

  念腰间箭,匣中剑,空埃蠹,竟何成。时易失,心徒壮,岁将零。渺神京,干羽方怀远,静烽燧,且休兵。冠盖使,纷驰骛,若为情。闻道中原遗老,常南望,羽葆霓旌。使行人到此,忠愤气填膺,有泪如倾。

  据记载,张孝祥向来年少气锐,加上还没等棱角磨平就去世了,因而终其一生都那么壮怀激烈。1168年三十七岁,也就是去世的前一年,他在荆州即今天的江陵做官时,曾和一个朋友登上城楼,去眺望沦陷的北方,这件事本身就显得异常悲壮。

  第十五集 爱国词人

  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五洲同。

  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

  这是南宋爱国诗人陆游临终前写下的诗,强烈地要求收复失地,驱逐金人洗雪国耻,是陆游一生歌唱的理想,是他永不衰谢的灵感。写诗这样,写词也这样。

  雪晓清笳乱起,梦游处不知何地。铁骑无声望似水,望关河雁门西青海际。

  睡觉寒灯里,漏声断月斜窗纸。自许封侯在万里,有谁知鬓虽残心未死。

  这首词上片记梦,下雪的早晨到处是胡笳声,说明到处是金人,战事紧急,然后是“铁骑无声望似水”,一支纪律严明的骑兵,开赴前线。这梦游处虽然说不表是什么地方,但总不外乎词人萦回脑际的雁门、青海湖一带。这一带远在宋金以淮河边界的边界线以北,说明词人经常想的是彻底驱逐金兵,收复整个中原地区。而可悲之处正在于,收复失地只能在梦里进行。

  下片写梦醒后的凄苦,一觉醒来,室内只一盏冷清清的油灯,窗外是一钩冷清清的月亮,想着要封侯万里,可毕竟已开始秃鬓,已不是最佳年龄了。这是陆游五十岁左右,在四川任职时写的词,而梦中所见,则是他四十八岁时在梁州,今汉中从军的经历。这段经历是他终生都铭刻在心的,直到晚年仍念念不忘。还在词中回忆说

  当年万里觅封侯,匹马戍梁州。关河梦断何处,尘暗旧貂裘。

  胡未灭,鬓先秋,泪空流。此生谁料,心在天山身老沧洲。

  这时词人被弹劾罢官住在故乡,今浙江绍兴。与上面那首词叹息“鬓虽残,心未死”相比,按说该是另一种心情了,然而这首词苍凉悲壮,虽说晚景凄凉,但壮志未酬的感愤依然是那么强烈。起句“当年万里觅封候,匹马戍梁州”,极力突出一往无前的英雄气概。结尾却用“心在天山,身老沧洲”的反差出凸现年光虚度的痛心疾首。

  把这两首创作时间相隔二三十年的词摆在一起来读就会发现,在那风雨飘摇的时代,作为一个有血性的诗人,陆游不能没有这种杀敌报国的愿望,但实际上他既没有这种能力,也没有这种经历。仅仅是凭着一股血气,因而说多了就不免重复。诗人六十八岁那年,十一月四日风雨大作,风打门窗,雨敲房顶,如同千军万马逼压过来,他躲在床上,显然是想起了岑参的诗,“轮台九月风夜吼,一川碎石大如斗,随风满地石乱走”,于是,由轮台想到了驻守边疆

  僵卧孤村不自哀,尚思为国戍轮台,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

  在这风雨声中,他相信自己肯定会梦见铁马冰河的战斗场面,其实这正是上面介绍的那两首词中他所梦见的“雪晓清笳乱起,梦游处不知何地。铁骑无声望似水”,还有“当年万里觅封候,匹马戍梁州。关河梦断何处,尘暗旧貂裘”,反过来看,他在词里吟唱的“自许封侯在万里,有谁知鬓虽残心未死”,还有“胡未灭,鬓先秋,泪空流。此生谁料,心在天山身老沧洲”,也正是他在诗中悲叹的。

  大散关头北望秦,自期谈笑扫胡尘。

  收身死向农桑社,何止明明两世人。

  除了写诗什么也不会的诗人,都会觉得自己有搬着石头打天的本事,总认为自己能做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因而也必定认为受到了时代不公正的待遇。悲愤出诗人,悲愤就这样把李白、杜甫和陆游逼成了杰出的诗人。陆游毕竟是个大诗人,因而尽管一再写“万里觅封侯”,但换个角度,也还是能写出新意来。

  华灯纵博雕鞍驰射,谁记当年豪举。酒徒一半取封侯,独去作江边渔父。

  轻舟八尺低篷三扇,占断苹洲烟雨。镜湖元自属闲人,又何必官家赐与。

  写这首词的时候,陆游显然想起了他那们同乡盛唐诗人贺知章。贺知章告老还乡时,唐玄宗曾赐予镜湖一角给他捕鱼用。陆游当时有小李白之称,自然不会把贺知章这样的诗人看在眼里。然而且不说没有告老还乡的殊荣,他甚至还是被罢官的。更可气的是“匹马戍梁州”时那些酒徒,由于会看风使舵,跟着主和派转,后来“一半取封侯”都当上大官了,而他由于主战,不合时宜,就只好“独去作江边渔父”。既然做了渔父,那就只要是一条八尺长的小渔船,往镜湖里一划就行了。“镜湖元自属闲人”,谁闲得没事谁就来,哪里用得着皇帝下命令赏赐给人呢?可见这“镜湖元自属闲人,又何必官家赐与”说得虽然含蓄,实际上底下折叠着无法抚平的愤懑和无法排遣的悲哀。

  另一首《鹊桥仙》,尤其含蓄有味:

  茅檐人静,蓬窗灯暗。春晚连江风雨。林莺巢燕总无声,但月夜常啼杜宇。

  催成清泪,惊残孤梦。又拣深枝飞去。故山犹自不堪听,况半世飘然羁旅。

  暮春时节,凄风苦雨,夜深人静,皎洁的月亮浮出蓝天,万籁俱寂中,忽然传来杜鹃凄厉的鸣叫,固执地告诫人“不如归去,不如归去”。漂泊的游子,从思乡的残梦中被惊醒,对着蓬窗暗淡的孤灯,仰望异地冷冷清清的月色,顿时觉得心灵远处依托,在夜空中浮动,找不出稳住重心的立足点。蹉跎岁月,一事无成,而祖国大好河山依然分裂,此情此恨叫人如何禁受?词人于是由不得潸然泪下。

  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

  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远离人来人往的驿站,又是在不通行的断桥边上,开在这里的梅花,自然很少有人来欣赏,然而爱好幽独的词人却发现了这树梅花,在一个刮风下雨的黄昏,词人赏梅来了。梅花开在早春,并不想在百花盛开时来争奇斗艳。但百花终于开了的时候,都看不惯梅花开得那么早,梅花于是在妒忌的目光中凋落了,被踏成了泥浆,但一直到化为尘土,香气也没有消散。可想而知,这梅花就是词人自己。词人是坚定不移的主战派,为此受尽了排挤和打击,然而他即便“零落成泥碾作尘”也决不肯改变初衷。

  读陆游的词,自然不能忘了读《钗头凤》

  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悒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这首词是陆游为唐琬写的,陆游原娶唐琬,夫妻感情甚好。但陆游的母亲不喜欢这个儿媳,终于被迫离婚。若干年后,陆游偶然在沈园与已经再婚的唐琬相遇,沉思前事,万分沉痛,就在墙上题了这首词,据说后来唐琬看见了,还和了一首,不久就抑郁成疾而死。这个故事总体来说是真实的,有陆游的诗可以为证。据记载,与唐琬在绍兴的沈园相遇是1155年,当时陆游三十一岁,四十多年后,他到沈园去春游时,又想起了这件事,于是在一首诗里说:

  城上斜阳画角哀,沈园非复旧池台。

  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诗人在另一首诗中曾说,当时沈园已换了三个主人,与遇见唐琬的四十多年前相比,自然早已变了样子,所以说“沈园非复旧池台,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这惊鸿自然是指已经离异的唐琬,按这个故事来读这首词,像“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这样的句子就不大好解释,因为既已离婚,双方都已另娶另嫁,又不可能再有什么山盟,更不可能私下还想有书信来往。因此,据考证,这与陆游的婚姻悲剧并无关系。不过这首感人至深的词,既已载入传说,写在沈园这里的墙上,我们又何必大煞风景,硬要来驳正这个美丽的传说呢?还是让这首词,静静地隐居在这里,永远向游人诉说这个无法弥补的悲剧吧!

  第十六集 一代豪杰(上)

  公元1161年,金朝的篡位皇帝完颜亮率大军南侵,想一举消灭南宋,二十二岁的辛弃疾在山东济南拉起一支两千人的队伍,与耿京领导的另一支声势浩大的义军并肩作战。第二年,他从南宋回来复命时,叛徒张安国已杀耿京投降金朝。辛弃疾当机立断,带领五十名忠义军人,直冲张安国巢穴。当时,张安国正在与金将饮酒,辛弃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他拿下,一阵风跑了。等金人发觉,带兵来追,早已无影无踪。一代豪杰辛弃疾就以这惊天地泣鬼神的壮举,闯入了南宋的政坛和词坛。

  落日塞尘起,胡骑猎清秋,汉家组练十万,列舰耸层楼。

  谁道投鞭飞渡,忆昔鸣髇血污。风雨佛狸愁。季子正年少,匹马黑貂裘。

  当年完颜亮进据扬州,在采石矶被宋军击败,又在内讧中被杀,这次南侵就这样结束了。

  十七年后,辛弃疾再过扬州,回忆当年“季子正年少,匹马黑貂裘”在战火中穿行的经历,依旧是那么豪情满怀,甚至直到晚年,他已经退出官场,也还会想起这激战的场面来。

  壮岁旌旗拥万夫,锦襜突骑渡江初。燕兵夜娖银胡觮,汉箭朝飞金仆姑。

  追往事,叹今吾,春风不染白髭须。却将万字平戎策。换得东家种树书。

  他带领一支队伍,渡江南来,曾与金兵遭遇,双方用箭对射,激烈交战,他杀回南宋,想有一番作为,先后进献过《美芹十论》和《九议》,分析宋金形势,讲明抗金措施。尽管朝廷也知道他不是等闲之辈,分析得有理。但宋王朝的国策就是对外不抵抗。他满怀壮志而来,却像堕入了炼狱,开始了无尽期的`煎熬。追想往事,感叹今天,“春风不染白髭须”,银白的须发已经不是春风所能染黑的了,他已经无可挽回地老了。“却将万字平戎策,换得东家种树书”,学着怎样种树,以此来按压这一腔悲愤。

  他不像陆游光凭着一腔热情呐喊,而是有能力冲锋陷阵,有能力运筹帷幄,后世也可以相信他有能力出将入相,有能力收回失地。但他却什么也做不成,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广大的淮河以北地区失陷于金人之手,只能痛苦地去眺望,隐在无数青山之外的中原。

  郁孤台下清江水,中间多少行人泪。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

  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江晚正愁予,深山闻鹧鸪。

  靖康之变时,金兵曾深入到江西一带抢劫杀戮,辛弃疾登上赣州郁孤台时,想起了这段历史,所以说郁孤台下这清清的赣江水,“中间多少行人泪”。他顺着北流的江水望去,望见的只是重重叠叠的山。故都开封,不就在重重叠叠的山那面吗?“可怜无数山”遗憾的是被无数的山遮住了望不见。这实在是说,无数青山的背后,那遥远的开封,已从朝廷的记忆中消失了,朝廷已经忘了淮河以北那大片沦陷的国土。青山挡不住赣江的水,却能挡住他收复失地的梦想。把他困在郁孤台这里。“深山闻鹧鸪”等于说鹧鸪在提醒人恢复中原的愿望是无法实现的。

  运用比兴手法,把这首容量有限的小令,写得如此郁勃深沉,千百年来的读者一直叹为奇迹。这是因为词人把满腔的悲郁和怨愤,浓缩在词的底层,从而使这首词底蕴深厚,读起来余味无穷。他是那么执著,望着长江以北,那像簪子像发髻的山峦也立即会想到那是有待收复的失地。然而他再怎么擦拭宝剑,等待机会上阵杀敌,又谁能理解他。

  楚天千里青秋,水随天去秋无际。遥岑远目,献愁供恨玉簪螺髻。

  落日楼头断鸿声里,江南游子,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

  “无人会 登临意”这是惨痛的怒吼,是沁血的哭泣。然而没人理解他,甚至也没人理会他。他不得不背着时代的十字架苦苦的挣扎。甚至写词为曾担任吏部尚书的朋友祝寿,他也跳出极尽阿谀能事的俗套,而与洗雪国耻的主题联系起来。

  渡江天马南来,几人真是经纶手。长安父老新亭风景,可怜依旧。夷甫诸人,神州沉陆,几曾回首。算平戎万里,功名本是真儒事,公知否。

  (况有文章山斗,对桐阴、满庭清昼。当年堕地,而今试看,风云奔走。绿野风尘,平章草木,东山歌酒。)待他年,整顿乾坤事了,为先生寿。

  词中用影射的手法,来指责南宋。东晋王朝渡过长江,偏安江南一角。有几个算得是治理国家的能人呢?中原地区的老百姓盼望朝廷打回去收复北方,朝廷大臣却只会发发感慨,南北分裂的局面根本没人管。国家落到这步田地,那些高谈哲学的清谈家,实际上当然是指南宋那些主和派又何曾反省一下。“算平戎万里,功名本是真儒事,公知否”。知道吗,收复北方,驱逐金人,这盖世功名就等着您这样德高望重的人士来完成呢。词人希望等对方把统一祖国的大业完成以后,再来给他祝寿。这是勉励对方,其实更是自勉,甚至是舍我其谁的自负。可惜在那些处世圆滑,遇事后退的官僚看来,他出色的才能只是妒忌的对象,他爱国的主张只是打击的靶子。只有把他拱倒,他们那醉生梦死的小日子才能过得安稳。终于,四十二岁时,他受到了弹劾,被赶出官场,于是住在他早已留好退路的江西上饶。

  故将军饮罢夜归来,长亭解雕鞍。恨灞陵醉尉,匆匆未识桃李无言。

  射虎山横一骑,裂石响惊弦。落魄封侯事,岁晚田园。

  谁向桑麻杜曲,要短衣匹马,移住南山。看风流慷慨,谈笑过残年。

  汉开边功名万里,甚当时健者也曾闲。纱窗外斜风细雨,一阵轻寒。

  一代名将李广,尽管有射虎的本领,可是边疆上正要人用的时候,他却在一旁闲着。辛弃疾终于懂得了人世间的道路看似平坦,其实比江海的风波还要险恶,“今古恨,几千般,只应离合是悲欢。江头未是风波恶,别有人间行路难。”如今,他才从生活剜割灵魂时那样无法言说的惨痛中体味到什么是无法言说的愁恨。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却道天凉好个秋”,乍看像是随便应付的闲话,其实底下瓷瓷实实叠压着词人被强行挤出轨道的悲愤。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

  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嬴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这首词结构就非常奇特,本来应当上片五句为一个单元,下片五句为一个单元,但词人却使前九句为一个单元,极力渲染“沙场秋点兵”的气势昂昂,威风凛凛,要一举歼灭金兵收复失地的英雄气概。最后一句为一个单元,从意气风发的幻想中突然一跌,落到现实中,“可怜白发生”。干什么都老了,干什么都晚了,从而前面那样大喊大叫,也就成了毫无结果的咋呼,像雷声落进沙漠,唤不起任何反响,这才是最最无可慰藉的悲哀。

  人世间的一切原本就这样令人无奈,他也不得不用万般无奈的态度来看待这一切。

  卮酒向人时,和气先倾倒,最要然然可可,万事称好。

  滑稽坐上,更对鸱夷笑,寒与热,总随人,甘国老。

  少年使酒,出口人嫌拗,此个和合道理,近日方晓。

  学人言语,未会十分巧,看他们,得人怜,秦吉了。

  他声言要像善于学人言语的秦吉了一样,用圆滑来对付圆滑。但这只是反话,他不可能做到。因为他是英雄,他的血是英雄的血,他的泪是英雄的泪。他那一腔裂变的愤怒,再怎么被生活的利刃无所顾惜的凌迟,也仍然是一朵一朵的火花,永远在他的词里闪耀。

  绕床饥鼠,蝙蝠翻灯舞。屋上松风吹急雨,破纸窗间自语。

  平生塞北江南,归来华发苍颜。布被秋宵梦觉,眼前万里江山。

  在这风雨飘摇的夜里,他想到的是祖国的风雨飘摇,“直把杭州作汴州”的南宋王朝,在偏安的暖梦中睡得正香,而这“眼前万里江山”却重重地压在他的心上,这正是一代豪杰的辛弃疾。

  第十七集 一代豪杰(下)

  苏轼像写诗一样写词,开创了豪放的词风。辛弃疾进一步拆除了词的禁区,使心是文学作品能够表现的内容,都可以用词来表现。他是公认的豪放派词人的代表。不过,那些把婉约派视为正宗的词论家对辛弃疾所以不敢不佩服,倒不是因为他的词,表达了奇谋救世的热情,报国无门的悲愤,山水田园的优美和乡野农人的质朴,而是因为他表述的虽然是英雄气概,但能做到浓郁顿挫,缠绵悱恻,甚至比婉约派的词读起来更令人回肠荡气。这方面最著名的例子,就是他的《摸鱼儿》。

  写这首词时,辛弃疾四十岁,两年后被弹劾落职,因此也就不难想象他此时的心情了。这首词的抒情主人公是个宫中的女子,上片写她的惜春之情。

  更能消几番风雨,匆匆春又归去,惜春长怕花开早,何况落红无数。

  春且住,见说道,天涯芳草无归路。怨春不语,算只有殷勤,画檐蛛网,尽日惹飞絮。

  “更能消几番风雨”,还禁得起几回风雨的折腾啊,这千锤百炼的一句,就足以令人惊心动魄。

  下片由惜春转入宫怨

  长门事,准拟佳期又误。蛾眉曾有人妒,千金纵买相如赋,脉脉此情谁诉。

  美人总是会招来忌妒的,陈皇后被汉武帝打入冷宫,尽管不惜千金,请司马相如写《长门赋》去感动武帝,也并没有达到预期的目的。那么,陈皇后的满腹幽怨,又向谁去倾诉呢?词人不也这样吗?他受到忌妒,也曾尽力剖白,可又有什么用呢?他不是照样受到冷遇吗?

  “君莫舞,君不见玉环飞燕皆尘土”,就连杨玉环赵飞燕这样忌妒心极强的人也都化为尘土了。那么你们这些唯一的本领就是善用忌妒的目光把人扳倒的人,也就别高兴得翩翩起舞了吧。扳倒别人很容易,然而这破碎的国家,你们还想救不想救?你们又救得了吗?

  “闲愁最苦,休去倚危栏。斜阳正在,烟柳断肠处”,不要到高楼上靠着栏杆去看夕阳,因为夕阳照着烟气朦胧的杨柳,这种显示春天已经消逝的景致,会叫人魂销肠断,叫人受不了的。

  长门事,准拟佳期又误。蛾眉曾有人妒,千金纵买相如赋,脉脉此情谁诉。

  君莫舞,君不见玉环飞燕皆尘土。闲愁最苦,休去倚危栏。斜阳正在,烟柳断肠处。

  这首词没有愤呼怒吼,但词人的满腔悲愤,却从字里行间往出汹涌,使人阅读时气都透不过来,用沉郁绵邈来概括这首词,是非常恰当的。所谓沉郁,是说抒情主人公饱经忧患,因而感情深沉内敛,而眼界却很开阔,把无古无今的风云变幻都收摄在视野之内。而所谓绵邈,则指词中所展示的那种情韵悠长。抒情主人公早已阅尽人世沧桑,已没有什么值得惊惶的了。因而讲述自己伤心事的时候,用的是低音,语调是平缓的,沉着的。

  更能消几番风雨,匆匆春又归去,惜春长怕花开早,何况落红无数。

  春且住,见说道,天涯芳草无归路。怨春不语,算只有殷勤,画檐蛛网,尽日惹飞絮。

  长门事,准拟佳期又误。蛾眉曾有人妒,千金纵买相如赋,脉脉此情谁诉。

  君莫舞,君不见玉环飞燕皆尘土。闲愁最苦,休去倚危栏。斜阳正在,烟柳断肠处。

  下面这首词,更接近婉约派的风格:

  宝钗分,桃叶渡,烟柳暗南浦。怕上层楼,十日九风雨。断肠片片飞红,都无人管。更谁劝啼莺声住。

  鬓边觑,应把花卜归期,才簪又重数。罗帐灯昏,哽咽梦中语。是他春带愁来,春归何处,却不解带将愁去。

  词中的抒情主人公显然是个受冷落的女子,暮春时节在杨柳堆烟的渡口与情人分手后,就天天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春天就要过去了,也许这就象征着美好的日子也要过去了吧。“怕上层楼,十日九风雨”,几乎天天刮风下雨,花凋落得自然更快,因而她不敢上高楼去看春景,花一朵一朵飘落,使人够痛苦的了,而黄莺还飞来飞去唱着春天的赞歌,好像春天并没有过去似的,谁来劝一劝黄莺,让它别这么没完没了地唱了呢?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这首词里的“花千树”,“星如雨”,“玉壶转”和“鱼龙舞”说的都是灯,看灯人则妆饰着“蛾儿雪柳黄金缕”,坐着“宝马雕车”“笑语盈盈”。抒情主人公从这俗艳的热闹中挤出来,才终于找到自己所爱的女子,“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是在找人,但更像在寻找某种人生价值。这首词像是写恋情,而其实是写经过苦苦追求,而突然取得成功的顿悟。

  醉里且贪欢笑,要愁那得工夫。近来始觉古人书,信着全无是处。

  昨夜松边醉倒,问松我醉何如。只疑松动要来扶,以手推松曰去。

  这首词幽默风趣,摇曳生姿,又另有一种格调。孟子说,“尽信书,则不如无书”,这是真理。词人则向前再跨出一步,使真理变成谬误,说成“近来始觉古人书,信着全无是处”。这显然是在说怪话。辛弃疾是在金人统治下成长起来的,受传统的束缚自然要小,因而思想中很有些不规范的东西,说话也就很容易出格。下面“以手推松曰去”潜台词等于说罢官就罢官,是真正的英雄还怕这么点儿事?

  这首词写醉态,狂态,像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其实多读几遍就知道,情绪一点也不轻松。抒情主人公当然就是词人自己,甚至是带着苦笑来表演。他所以能活得那么硬气,是因为他把填词看作生命的转移,看作实现生命价值的一种方式。

  千载后,百篇存,更无一字不清真。若教王谢诸郎在,未抵柴桑陌上尘。

  王谢诸郎自然是指出身王谢两大家族的达官贵人,这是说,陶渊明留下的一百多首诗足以使他不朽,而王谢两家那些达官贵人即使还活着,也连他门外的泥土都比不上。这种比法很奇怪,细细推想,辛弃疾显然是以为他的词必将留传千古,而现今那些飞黄腾达的主和派将来即便还有人记起来,那也不足以和他脚下的泥尘相比。他自信有机会发挥才干,就能整顿乾坤。即便没有,他也能在词坛上成为第一流的人物。由于有这种自信,他在农村二十多年,看到的农村就始终是原汁原味的农村,没有故意摆出一副救民于水火的架势,也没有把农村写成世外桃源。他笔下的农人是健康的,淳朴的,安居乐业的。

  东家娶妇,西家归女,灯火门前笑语。酿成千顷稻花香,夜夜费一天风露。

  父老争言雨水匀,眉头不似去年颦,殷勤谢却甑中尘。

  遇上风调雨顺,和风清露,“酿成千顷稻花香”,农家就眉开眼笑。要是遇上“眉头不似去年颦”的去年,那就会甑中生尘。农家就这么艰难,又这么有滋有味地过日子。

  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醉里吴音相媚好,白发谁家翁媪。

  大儿锄豆溪东,中儿正织鸡笼,最喜小儿无赖,溪头卧剥莲蓬。

  这一家五口的生活,是那么真实,那么踏实。辛弃疾既然无须用夸张来增加自己的分量,也就无须把农村改造成灵魂的避难所。无论外界怎样变化,他灵魂的脊柱始终没有弯曲过。

  终于他长眠在江西铅山这里了,在这窄窄浅浅的墓穴中覆压着他那喷薄不尽的悲愤,肯定会板结为化石,而不会随风消散。

  第十八集 辛派词人

  辛派词人,都是坚决主张抗金的,这一派的词慷慨激昂,愤呼怒吼,但都不免缺乏耐人寻味的深远意境。像陈亮就是这样,他是政论家,哲学家,主张做事要讲原则,但不能不讲功利。治国要靠农业,但不该压制工商。在小农社会里,这自然是不受欢迎的异端邪说。他上疏皇帝主张抗金,被当权者诬陷,几次蹲大狱。五十一岁时中状元,但没来得及做官,第二年就死了。他也许是中国历史上遭遇最悲惨的状元吧。

  1186年,宋朝派特使去为金朝皇帝祝寿,这时金与宋已由原先的君臣关系改为叔侄关系,其实不过是父子关系罢了。陈亮在写词为特使送行时,于是大发了一通感慨:

  不见南师久,谩说北群空。当场只手,毕竟还我万夫雄。

  自笑堂堂汉使,得似洋洋河水,依旧只流东。且复穹庐拜,会向槀街逢。

  尧之都,舜之壤,禹之封,于中应有一个半个耻臣戎。

  万里腥膻如许,千古英灵安在,磅礴几时通。胡运何须问,赫日自当中。

  辛派另一个重要词人是刘过,刘过与陈亮有许多相似之处,都坚决主战,反对议和。都曾向朝廷上书谈如何恢复中原,都以布衣终生,没有做过官。他对自号稼轩居士的辛弃疾非常崇敬,认为不仅谋略不次于东晋系国家安危的重臣陶侃,而且还有杰出的文才。

  古岂无人,可以似吾,稼轩者谁?拥七州都督,虽然陶侃,机明神鉴,未必能诗。

  说得非常中肯。1203年,六十四岁的辛弃疾被重新起用为绍兴知府兼浙东安抚使,即掌管一路军政和民政的最高长官。他约刘过去见面,刘过当时在西湖住着,一时去不了,就写了一首词寄去,这首词说,正准备带上酒和猪肘子之类的食物,在风雨中度过钱塘江去见辛弃疾,不想被香山居士白居易,林逋林和靖与东坡居士苏轼三个人挡住了。苏东坡说“欲把西湖比西子,浓妆淡抹总相宜”,西湖风景好着呢,为什么要走?白居易说,对了对了,“东涧水流西涧水,南山云起北山云”,西湖这里的南高峰是值得一游的呀。林逋却说,你们两人说的不对,还是到孤山去赏梅吧,“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那多有意思,等天晴了,再去拜访辛弃疾也不晚,还是先在这里游玩一番吧。

  斗酒彘肩,风雨渡江,岂不快哉。被香山居士,约林和靖与坡仙老,驾勒吾回。

  坡谓西湖正如西子,浓抹淡妆临镜台。二公者,皆掉头不顾只管衔杯。

  白云,天竺去来图画里,峥嵘楼观开。爱东西双涧纵横水绕,两峰南北高下云堆。

  逋曰不然,暗香浮动,不若孤山先访梅,须晴去访稼轩未晚,且此徘徊。

  这首词,把在西湖住过的三个诗人搬出来,将他们的名句改为对话,写得像个微型的独幕剧。全词不讲含蓄,不讲跌宕,构思奇特,挥洒自如。据记载,辛弃疾看了就非常喜欢,岳飞的孙子岳珂跟刘过开玩笑说,词倒真是好词,就可惜没有药来治你这白日见鬼症。与一百年前乃至四百年前的古人聊天聊得有滋有味儿,可不是白昼见鬼吗?

  刘克庄也是辛派人物,诗和词都有较高的成就,不过他比辛弃疾晚了半个世纪,又活了八十多,死后七年南宋就灭亡了。他对辛弃疾佩服得五体投地,说辛弃疾的词“大声镗鞳,小声铿鍧,横绝六合,扫空万古,自有苍生所未见”。刘克庄是南宋后期诗坛盟主。南宋前期是黄庭坚开创的江西诗派占统治地位的时期。江西派讲究用典,到后来诗成了典故展览,于是出现了反江西派的江湖派,主张不用典。刘克庄是江湖派成就最大的诗人。

  十三世纪初,宋王朝想图侥幸,去进攻金朝,结果大败。于是定立嘉定和议,规定每年要交纳绢三十万匹。刘克庄写诗挖苦说:

  诗人安得有春衫,今岁和戎百万缣。从此西湖休插柳,剩栽桑树养吴蚕。

  战败求和,要向金朝交纳绢百万匹,诗人还能有衣服穿吗?为满足金人的需索,西湖这里干脆砍了垂柳改种桑树吧,好多养蚕织绢去送礼呀。

  刘克庄的《沁园春.梦孚若》也是一首怪词,他所梦的这个朋友,这时已经死了。因此写这首词,只是为了悼念亡友。而悼念亡友也只是由头,实际上在抒发心中的愤懑。

  何处相逢,登宝钗楼访铜雀台。唤厨人斫就,东溟鲸脍。圉人呈罢,西极龙媒。

  天下英雄,使君与操,余子谁堪共酒杯。车千乘,载燕南赵北,剑客奇才。

  词中的宝钗楼在陕西咸阳,铜雀台在河北临漳,都在金朝的辖区内。很显然,说是梦游,实际是神游统一的中国,或者说是词人强烈地渴求去开创一个统一的中国。下片开头猛一跌落:“饮酣画鼓如雷,谁信被晨鸡轻唤回”,一场了梦就这样被鸡声惊破了。可叹的是,古来想有所作为的书生,总是岁月匆匆流逝,却无缘建立功名,等到机会终于到来,人却又垂垂老去。词的情绪,到这里降到了最低点,然后又用虚拟语气,使情绪往起一跃,他这种飞将军李广式的人物,要是能遇上开国皇帝刘邦该多好。当个万户侯,还不是小事一桩。终于词人从梦中醒来,又从冥想中醒来,留给他的只是无穷的哀感。

  何处相逢,登宝钗楼访铜雀台。唤厨人斫就,东溟鲸脍。圉人呈罢,西极龙媒。

  天下英雄,使君与操,余子谁堪共酒杯。车千乘,载燕南赵北,剑客奇才。

  饮酣画鼓如雷,谁信被晨鸡轻唤回。叹年光过尽,功名未立,书生老去,机会方来。

  使李将军遇高皇帝,万户侯何足道哉。披衣起但凄凉感旧,慷慨生哀。

  自古来有多少不甘寂寞的灵魂,引吭高歌以期收获回声,但到底还是被寂寞的真空吞噬了。

  还有个文及翁也该提一提,他虽然只留存一首词,但值得一读。据记载,他中进士后,在西湖参加庆祝宴会,因他是四川人,有人问他四川是否有西湖这样的美景,他就即兴创作了这首《贺新凉》回答:

  一勺西湖水,渡江来。百年歌舞,百年酣醉。回首洛阳花石尽,烟渺黍离之地,更不复,新亭堕泪。簇乐红妆摇画舫,问中流击楫何人是。千古恨,几时洗。

  十二世纪二十年代,靖康之变发生,宋王朝被金兵打得捧头鼠窜,从开封府逃过长江,东躲西藏,最后总算在“一勺西湖水”的小小的西湖这里站住了脚跟,然而一百多年来,朝廷竟一直在歌舞酣醉中打发日子,故都开封那里的皇家园林已荡然无存,成了一片荒草,却没人去回忆这段历史,为国家的命运伤心落泪。如今这西湖上的船只,都是带着乐队和歌伎来游玩的,又有谁肯敲着船桨发誓要恢复中原。

  一勺西湖水,渡江来。百年歌舞,百年酣醉。回首洛阳花石尽,烟渺黍离之地,更不复,新亭堕泪。簇乐红妆摇画舫,问中流击楫何人是。千古恨,几时洗。

  国事如今谁倚仗,衣带一江而已,便都道江神堪恃。借问孤山林处士,但掉头笑指梅花蕊。天下事,可知矣。

  已灭了金朝的蒙古政权,如今正虎视眈眈,步步紧逼,靠什么力量去对抗呢?不过是一条带子,毫无心肝的士大夫竟以为长江能挡住进攻者,还在赏梅花呢。“天下事,可知矣”。

  赵匡胤兄弟建立的赵宋王朝,以为对内严格控制,对外妥协让步,就能换得皇权永固。机关算尽,终于还是有算不到的,最后,被蒙古族建立的元朝灭了。

  第十九集 风雅游士

  姜夔和苏轼一样,在诗,词,文,书法,绘画这些方面都够上一家,虽然知名度不及苏轼,还是写有专著的音乐家,造诣很深,这是他超过苏轼的地方。词的成就最为突出,是宋代一大家,对后世一直到清代都有影响。他与辛弃疾同时而略后,有过交往,也学着写过辛派词。

  前身诸葛来游此地,数语便酬三顾。楼外冥冥江皋隐隐,认得征西路。

  中原生聚神京耆老,南望长淮金鼓。问当时依依种柳,至今在否。

  1205年,六十六岁高龄的辛弃疾,调任镇江知府。当时南宋朝廷正紧锣密鼓准备北伐,因此抬出辛弃疾以壮声势。他在镇江这里写了名词《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姜夔这首词就是用辛词韵脚和模仿辛词风格写的。词中赞叹辛弃疾是再世诸葛亮,出任镇江知府是为了报答朝廷三顾茅庐的知遇之恩,以神京即开封府为中心的中原地区,老百姓都在盼着南宋的军队能打回去,因此他提醒辛弃疾像东晋桓温北伐时那样去看看自己多年前种的树,也就是去看看当年战斗过的地方是否还是老样子。这就是说,他认为辛弃疾必定马到成功,会一举扫灭金朝,收复中原。

  由于身世不同,因而没有慷慨悲歌的激情,而只有一些想说又不想多说的怨怅,下面这首《扬州慢》是他忧时怨乱的代表作

  淮左名都,竹西佳处。解鞍少驻初程。过春风十里,尽荞麦青青。

  自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渐黄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

  词中写的是1126年靖康之变,特别是1161年金朝完颜亮南侵对扬州造成的破坏。尽管战争已过去十六年,而距靖康之变已半个世纪,扬州却始终没有从战争的创伤中缓过气来。词人走过“春风十里”看到的尽是被春风吹醒的野草。“自胡马窥江去后”的窥字用的非常精警。金兵只不过到长江边上偷看了一眼,就使扬州残破不堪,以致这废池应当是指瘦西湖和残剩的大树冷嗦嗦的喘息着,还生怕人提起战争。“自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这几句说的极为沉痛。其感人之处在于不直说战争的残酷性,而将废池乔木拟人化。通过“废池乔木,犹厌言兵”的夸张,让读者去体味战争究竟意味着什么。“渐黄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凄厉的号角声,吹落了黄昏,吹浓了寒气,使这座空荡荡的荒城显得更加空旷,更加使人无法忍受。

  下片宕开,由眼前荒凉的景象,跳到晚唐诗人杜牧在扬州称心的游玩。唐人心目中的扬州,比得上现代人心目中的上海,曾经是那么繁华热闹。使杜牧写出了那么多脍炙人口的好诗。可是如今,就算他复活了重游旧地,看着这一片荒凉也会吃惊,写不出好诗来了。接着词人又从幻想跳到眼前的现实,“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他在二十四桥那里划船,四无人声,船桨拨动水底的明月,四周是一片无边的凄冷,在逼压过来。

  淮左名都,竹西佳处。解鞍少驻初程。过春风十里,尽荞麦青青。

  自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渐黄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

  杜郎俊赏,算而今重到须惊,纵豆蔻词工,青楼梦好,难赋深情。

  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

  这首情绪悲凉的词,有两点须要提起,一是词前有一篇起题解作用的小序,写得短小精练,像一篇小品文:

  淳熙丙申至日,予过维扬,夜雪初霁,荠麦弥望。入其城则四顾萧条,寒水自碧。暮色渐起,戍角悲吟。予怀怆然,感慨今昔,因自度此曲。

  读词之前,读这篇凄婉的小序,读者由不得先就已调整心态,进入词人设置好的角色,去为词人的悲哀而悲哀。这是姜夔的自度曲,他一共有十七首自己谱曲的词,令人竟想不到的是他在词边都注上谱字,宋词的唱法失传以后,他记下的这些旁谱,就成了研究宋词唱法的第一首资料,是极为珍贵的。

  燕燕轻盈,莺莺娇软。分明又向华胥见。夜长争得薄情知,春初早被相思染。

  别后书辞,别时针线。离魂暗逐郎行远。淮南皓月冷千山,冥冥归去无人管。

  姜词中多次提到他在合肥有深深恋着的情人,这首词就是从武汉乘船到南京时怀念情人而作的。梦见与情人相见,对方倾诉说自打开春就被相思苦苦地纠缠着,漫漫长夜,这份痴情,你这无情无义的人哪会知道。梦醒后,看着情人寄来的书信,摸着分手时情人做的衣物,忽然觉得,肯定是情人灵魂出窍跟着自己一路走过来,才得以在梦中相见。于是他起来,走出船舱,靠着船篷,仰望夜空。只见明月皓皓,笼罩着两岸重重叠叠的山峦,一片寂静。情人的灵魂哪里去了,莫非害怕料峭的春寒,在朦胧的月色中独自回去了?“淮南皓月冷千山,冥冥归去无人管”。明月西沉,似乎情人的离魂,也跟着缓缓地一同在消隐。是月落还是灵魂在远去,无从分辨。但觉空蒙一片,天地融成了一体。

  燕雁无心,太湖西畔随云去,数峰清苦,商略黄昏雨。

  第四桥边,拟共天随住。今何许凭栏怀古,残柳参差舞。

  这也是姜夔的名词,在“数峰清苦,商略黄昏雨”的氛围中,抒情主人公走过晚唐诗人陆龟蒙的故居,想在他那里呆几天,但陆诗人已无处寻找,只好在深秋的残柳中凭栏怀古。“数峰清苦,商略黄昏雨”,几座山峰冷嗦嗦立在那里,谈论着就要降落的黄昏雨,这种句子也是极令人佩服的,“数峰清苦,商略黄昏雨”和前面提到的“淮南皓月冷千山,冥冥归去无人管”这种意境都显示出词人清高脱俗的胸襟气度。

  姜夔的诗在当时也算得一大家,知名度很高。他的诗,尤其是七绝,清丽空灵,很耐人回味。

  细草穿沙雪半销,吴宫烟冷水迢迢。

  梅花竹里无人见,一夜吹香过石桥。

  诗中有一丝淡淡的惆怅,越读越觉得有味道,他的代表作是不容易读懂的《暗香》和《疏影》这两首自度曲,拿《暗香》来说,如果不强行去追求题外的深意,那么意脉还是能梳理出来的。词人在苏州冷冷清清的乡野,“江国正寂寂”,忽然闻到梅花的香气透入室内,“但怪得竹外疏花,香冷入瑶席”,虽然上了点年纪,不那么容易激动了,“何逊而今渐老,都忘却春风词笔”,但还是想起了以前经常在月下吹笛赏梅的情景。“旧时月色,算几番照我,梅边吹笛”。由此又想到西湖梅花盛开时与情人携手不顾寒冷去撅梅花,“长记曾携手处,千树压,西湖寒碧。唤起玉人,不管清寒与攀摘”。看着眼前的梅花,想撅一枝寄与情人,但又相隔遥远,“叹寄与路遥”,于是看着红梅,喝着清酒,烦乱地思念情人,“翠尊易泣,红萼无言耿相忆”。想着梅花很快就将凋落,什么时候才能见到梅花再开,也就是什么时候能再与情人见面呢?“又片片吹尽也,几时见得”。

  旧时月色,算几番照我,梅边吹笛。唤起玉人,不管清寒与攀摘,何逊而今渐老,都忘却春风词笔。但怪得,竹外疏花,香冷入瑶席。

  江国正寂寂,叹寄与路遥,夜雪初积,翠尊易泣。红萼无言耿相忆,长记曾携手处,千树压西湖寒碧。又片片吹尽也,几时见得。

  第二十集 末世悲歌

  南宋灭亡那年,文天祥代表朝廷与元军谈判,由于态度强硬被扣留,被押解北去时从镇江逃归温州,继续组织义军抗元,后在广东海丰作战时被俘,押送到今天的北京,关了三年多,因誓死不屈被杀。“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这两句诗大概是无人不知的。为了证明人性尊严的不可以辱损,为了展示人格脊柱的不可以弯曲,文天祥毅然选择了死亡。他知道,秦淮河上孤凄的月亮今晚将最后一次来伴他度过这无眠的夜晚。“从今别却江南路,化作啼鹃带血归”,于是他死了,在中国历史上塑出一个永远四十七岁的巨人。

  在押解北上路过今天南京与友人告别时,文天祥的同乡和朋友,邓剡,写下了有名的《酹江月》。南京曾是东吴的国都,因此他想到了赤壁之战中的周瑜。周瑜得东南风相助,火烧赤壁,战胜曹操,然而,“水天空阔,恨东风不借世间英物”,文天祥却得不到东风的帮助,以到于战败被俘。“蜀鸟吴花残照里,忍见荒城颓壁”,如今的南京城一片残垣断壁,在斜阳的映照下,到处是野花开放,野鸟啼鸣,惨不忍睹。“铜雀春情,金人秋泪,此恨凭谁雪”,南宋覆灭,宫女妃嫔,尽被抢走,文物宝器,洗劫一空,这仇恨靠谁来洗雪?

  水天空阔,恨东风不借世间英物。蜀鸟吴花残照里,忍见荒城颓壁。

  铜雀春情,金人秋泪,此恨凭谁雪。堂堂剑气,斗牛空认奇杰。

  那信江海余生,南行万里,属扁舟齐发,正为鸥盟留醉眼,细看涛生云灭。

  睨柱吞嬴,回旗走懿,千古冲冠发,伴人无寐,秦淮应是孤月。

  上片结尾说自己不能为国报仇雪耻,枉为七尺男儿。由此逗起下片,“那信江海余生,南行万里,属扁舟齐发”,三年前从镇江脱逃坐小船出海,到温州再至福建,南行万里,想不到历尽艰险竟能到达南方继续抗元。“正为鸥盟留醉眼,细看涛生云灭”,所以要这么坚持,就是为了回报盟友的推重,保留激越的目光来看这涛生云灭一样变幻莫测的局势。“睨柱吞赢,回旗走懿,千古冲冠发”,像蔺相如镇住秦王,诸葛亮死了还足以吓走司马懿一样,这怒发冲冠的气势将永远也不会减弱。

  对这首《酹江月.驿中言别》,文天祥也以同调同韵做了回答。

  乾坤能大,算蛟龙元不是池中物。风雨牢愁无着处,那更寒虫四壁。

  横槊题诗,登楼作赋,万事空中雪。江流如此,方来还有英杰。

  堪笑一叶漂零,重来淮水,正凉风新发。镜里朱颜都变尽,只有丹心难灭。

  去去龙沙,江山回首,一线青如发。故人应念,杜鹃枝上残月。

  南宋冷幽幽地覆灭了,只剩下一批冷幽幽的词人,唱着冷幽幽的悲歌。蒋捷在《贺新郎.兵后寓吴》这首词中记述他在苏州一带漂泊时的身心交困。家人团聚的温馨,已经成了远处追录的往事,苏州城里到处是元兵,号角声此起彼伏,把形单影只的漂泊者吹得身上冷冷的,心里酸酸的。黄昏时倦鸟归巢,一只接一只,给有家难归的游子勾出一腔浓浓的乡愁。

  竹山词——

  相看只有山如旧,叹浮云本是无心,也成苍狗。

  明日枯荷包冷饭,又过前头小阜。趁未发,且尝村酒。

  醉探枵囊毛锥在,问邻翁要写牛经否,翁不应,但摇手。

  蒋捷曾中过进士,但授予他这个头衔的南宋不存在了,而元朝却是七医八娼九儒十丐,进士的牌子不值钱,并不是可以捧了去要饭的金碗。关汉卿,王实甫诸人这时正在写杂剧,活得也挺滋润的。但他蒋捷不会,只能靠给人抄抄写写赚口饭吃。最凄惨的是他掏出毛笔,“问邻翁要写牛经否”,邻翁却不答理,只摇摇手就避开了。

  相看只有山如旧,叹浮云本是无心,也成苍狗。

  明日枯荷包冷饭,又过前头小阜。趁未发,且尝村酒。

  醉探枵囊毛锥在,问邻翁要写牛经否,翁不应,但摇手。

  战争,使生活变成了不能传热导电的真空,人与人面对面也无法交流。而战争招来的灾难如同洪水,总是朝低处冲激,把最大的不幸倾泻在最底层的弱势人群身上。有个弱中之弱的女人,能哭出声来,算是留下了一声惨叫。

  一旦刀兵齐举,旌旗拥百万貔貅,长驱入,歌楼舞榭,风卷落花愁。

  清平三百载,典章人物,扫地都休。幸此身未北,犹客南州。

  破鉴徐郎何在,空惆怅,相见无由。从今后,断魂千里,夜夜岳阳楼。

  这个女人没有留下姓名,她家住岳阳,被南下的元军抓住,带到杭州,最后投水自尽。死前她呼唤着失散的丈夫,“破鉴徐郎何在”,可是没有人答应她,“从今后,断魂千里,夜夜岳阳楼”,她希望魂归故里,可是远在杭州,她找得回去吗?

  另一个有姓无名的女人刘氏,文采差一些,就只会直着嗓子哀嚎。

  我生不辰,逢此百罹,况乎乱离。奈恶姻缘到不夫不主,被擒捉去为妾为妻。

  父母公姑弟兄姊妹,流落不知东与西。

  这个刘氏却是从浙江被带到北方去,“君知否,我生于何处,死亦魂归”,她唯一的愿望也就是能魂归故里,在故乡的热土上来偎暖生前漂泊的凄冷。

  南宋最后一个较有成就的词人要算张炎,不妨顺便说一声,张炎的六世祖,就是跪在岳坟前的张俊。据记载,原先只铸了三奸,并没有张俊,到十六世纪末至十七世纪初,才有人将张炎这位老先人补进去。南宋灭亡时,张炎的祖父被元朝人杀了,家也被抄了,他也由身世显赫的王孙公子变得流落无依。

  他写过一篇《词论》,主张词的语言要雅正,不带俗字俗语,也不像豪放派那样放肆。而意境则要清空,也就是情感要高洁清雅,有言外之意,开阔疏朗而不局促。他的词正好实践了自己这种主张,像这首咏孤雁的词——

  “楚江空晚,恨离群万里,恍然惊散。”一起头就直切主题,点出大雁被惊散,在南方的空中独自飞着,百无聊赖。“自顾影欲下寒塘,正沙净草枯,水平天远”,因为是孤雁,所以看见自己的影子映在水中,以为是有了伙伴,就想落下来。“写不成书,只寄得相思一点”,大雁南飞时排列得像人字或一字,称为雁字,孤雁排不成字,只算得字中的一个点,所以说只寄得一点相思。这是向来被称道的句子,联想得出人意表,却不免纤巧。“料因循误了,残毡拥雪,故人心眼”,孤雁既落在后面,又写不成书,自然就不能及时把苏武困在漠北的消息带回来。用苏武在北海即贝加尔湖牧羊的典故,可能是影指南宋覆灭时,被俘北去的后妃宫女等人。

  下片反复渲染,孤雁内心的寂寞与悲哀。“谁怜旅愁荏苒,谩长门夜悄,锦筝弹怨”,一路上哀愁绵绵不断,又有谁来同情。无论古筝上弹出的哀怨还是陈皇后被幽闭在长门宫的那种长夜难熬,都无法拿来相比。“想伴侣犹宿芦花”,说不定伙伴们还宿在哪个芦花荡里吧。“也曾念春前去程应转”,又想着干脆慢慢飞,等开春了伙伴们从南方折回来时也许会遇上。“暮雨相呼,怕蓦地玉关重见,未羞他双燕归来,画帘半卷”。孤雁于是在雨中使劲鸣叫,设想万一能与伙伴们相遇,那就再不必看着燕子双飞而自惭孤独了。

  楚江空晚,恨离群万里,恍然惊散。自顾影欲下寒塘,正沙净草枯,水平天远。

  写不成书,只寄得相思一点。料因循误了,残毡拥雪,故人心眼。

  谁怜旅愁荏苒,谩长门夜悄,锦筝弹怨。想伴侣犹宿芦花,也曾念春前去程应转。

  暮雨相呼,怕蓦地玉关重见。未羞他双燕归来,画帘半卷。

  这只被惊散的孤雁,自然就是张炎自己,能使他感到心里踏实的南宋王朝覆灭了,使他像枯叶离枝一样失去了依托,只能无可奈何地像孤雁哀鸣,唱出自己无从消解的悲哀与失落,来送这个溃败的王朝远去。

  延续了三百多年的赵宋王朝,终于被时间的波涛冲没了,只剩下不朽的宋词,永远在诉说这个时代所经历的欢哀苦乐,使后人感奋或是哀叹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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